齧日刀出鞘之刻,莫稻周身長衣狂舞。


    迎麵吹來的狂風幾乎擋住了胡不喜前進的道路。他咬著牙,周身氣機再度提升一層,強行將胡刀送向了莫稻的胸口。


    齧日橫斬。


    胡不喜不退反進,一踏地麵,便已騰空而起,身形緊緊擦著齧日刀的邊緣而過,手中胡刀已然貼近莫稻胸口。


    轟隆!


    一道凜然氣機驟然爆裂開來。


    原先懸在莫稻頭頂的斷海斬鴻被兩道無形氣機牽引而下,在千鈞一發的一刹之間擋在了胡刀麵前。


    咣當兩聲脆響,看似不堪一擊的刀鋒卻偏偏灌注了千斤之力。


    胡不喜虎口再度巨震,口中也猛然噴出一口血箭,身形向後倒去,堪堪擦過齧日刀墜下的刀鋒。


    趙無安站在窗台上看得一清二楚,若非胡不喜經驗豐富,提前撤步避開了下墜的齧日刀,隻怕在那時就要命殞於莫稻刀下。


    這怎麽可能!?一年之前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莫稻,居然連對手是胡不喜的時候,都能占到上風?


    這絕不可能!


    然而最不可能、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一切已然超出了趙無安的控製。


    雙手持三刀,莫稻卻運轉得收放自如。胡不喜受製倒退一步,他又順勢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斬鴻刀,運氣遙遙收斷海入鞘。


    右手持齧日,左手握斬鴻,莫稻雙刀曳地,身子前傾,雙腳猛然提快速度,向著胡不喜猛衝了過去,長刀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胡不喜不愧是胡不喜,即便遇上這種情況,也很快便冷靜了下來。他雙手握住兩柄短刀,死死注視著莫稻握刀的姿勢。


    無論揮刀還是衝鋒,莫稻的姿勢始終簡潔得令人難以置信,沒有絲毫冗餘的動作,所有氣機也無一浪費地運轉得正好。


    這絕不是自發形成的動作。就算再怎麽天賦異稟,也絕不可能在短短時日裏就將氣機掌握得如此行雲流水。


    不過對方畢竟在三刀之內就擊退了自己,非要說他是驚才絕豔之人,倒也並不錯。


    胡不喜內心沉重,眉眼更是灌注認真之色,不敢再有絲毫輕視。


    這座山巔,果然很有意思。一旦踏上這裏,便永遠有意想不到的敵人向自己發起挑戰。


    莫稻越來越近。


    胡不喜的心境反倒越來越平和。


    他的境界如何?就從剛剛幾次過招,倒還看不出來究竟一品還是二品。不過再怎麽樣,應該也不可能低於二品巔峰了。


    這把年紀抵達二品巔峰,在當今江湖,倒也能排得上年輕有為的前十。


    不過觀其舉手投足,使刀的凝實程度,倒絲毫看不出來是個如此年輕的少年。跟當初在草原上無師無憑,單靠一股子天賦胡亂摸索的自己相比,可稱雲泥之別。


    所謂江湖便是如此,有你數都數不清的天才高手,在任何可能的時候,僅以一招一式,便驚豔了整個天下。


    自己當初亦是如此。


    胡不喜屏息凝神,佳人斬下垂至身側外一尺半,小破胡刀橫於胸前。


    在這等勝負攸關的時候,自己果然還是更願意相信這把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小破胡刀啊。


    莫稻手中的兩柄刀,齧日和斬鴻,從長度上來說,都遠比胡不喜的武器要占優。


    片刻之前他還覺得自己與韓闊在武器上的差距並不絕對,現在倒是頗有些搬石砸腳的意味了。


    在二人相距五步的地方,莫稻驟然停步,雙手反擰,眼中盡顯睥睨之色。


    空中氣機猛然一頓。


    齧日狂嘯,斬鴻刀如鳳振翼!


    胡不喜一上一下,同時遞出手中兩柄短刀,睚眥欲裂。


    身形交錯!


    短暫的停頓,偌大的擂台上寂靜得針落可聞。


    所有觀眾盡皆屏住了唿吸。就連歐陽澤來,也在那時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雙手緊握。


    懷星閣頂,趙無安的神情也緊繃得如九尺之冰。


    此時天地空寂,無一人膽敢言語。


    沒有人知道莫稻是從何而來,也沒有人知道他要從這裏帶走什麽。


    他就像黑白棋盤之上驟然混入的一顆赤色棋子,一現身便掀起腥風血雨。


    氣機在那一瞬壓至極限。


    幾乎幹涸的風撕扯著擂台上凝固的“雄”字旗,並終於得償所願。


    大旗分作一片片碎屑,飄落長空。


    交錯的二人身影分開的地方,灑下一道血跡。


    莫稻臉色灰暗,站直身子,收起了斬鴻刀。


    而另一柄齧日,則在交斬的一瞬便已脫手,落到了擂台的另一邊。


    在他身後五步的胡不喜,同樣麵色黯淡地收起兩柄短刀,直起了身子。


    沒有人知道剛才的那一刻裏發生了什麽,就連歐陽澤來和趙無安,也看不分明。


    但至少,趙無安此時此刻確定了一件事情。


    “那少年最為倚仗的長刀已經落到一旁,如此看來,這仗雖然驚險,總算還是胡捕頭贏了啊。”柳濤在一旁點頭道。


    “不,輸贏與否,我並不確定。”


    “哦?”柳濤有些意外,“方才趙居士臉上明顯露出了然神色。”


    “那是因為我確定了一件事情,但不是輸贏。”


    趙無安道。


    “我確定了,莫稻,確有一品境界。”


    ——————


    擂台上氣氛壓抑。


    忽然間,其中一人脊背一弓,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在擂台的赤紅地麵上再疊一層血紅。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眸中滿含難以置信之色。


    莫稻步履艱難地走到擂台邊,彎腰拾起了齧日刀,裝迴背後的刀鞘。


    他再迴頭時,胡不喜幾乎已經跪倒在了地上,不住地顫抖。


    勝負已分。


    “我贏了,可以拿走滄海歸了吧?”莫稻轉頭向歐陽澤來詢問。


    歐陽澤來愣了愣,點頭道:“按理是可以……”


    台下忽然炸開了鍋。


    “不行!高手們拚殺如此之久,怎麽能便宜了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小鬼!”


    “就是!他一定是趁著胡大俠剛剛戰畢,有所不備,才撿的便宜,怎麽能就這麽判他獲勝!”


    吵吵嚷嚷,矛頭大多指向這少年。


    人們說得也都不錯。雄刀百會畢竟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盛會,落得個如此奇怪的結局,任誰都有些難以接受。


    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個打贏了胡不喜的小子到底是誰。


    莫稻在此時清了清嗓子。


    “我叫莫稻,是柳葉山莊的管家。之所以來參加這場大會,是為了奪迴屬於柳家的七把寶刀。之所以趕來得晚了,也是因為路途遙遠,不得已而為之。”


    聲音依舊不大,卻很清楚。趙無安也遙遙聽見了十之八九。


    “今日之事,是我有趁人不備之嫌。但諸位若是有所不忿,但上前挑戰便是,我莫稻絕不拒絕。”


    “直到日落之前,若尚無人能敗我,則這滄海歸,我勢在必得。”


    好大的口氣!


    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說不知這少年深淺,不過能擊敗胡不喜的,豈會是外強中幹之輩?


    一時之間台下再一次群響畢絕,眾人但隻麵麵相覷,無人膽敢上台挑戰。


    莫稻傲立於長風之中,睥睨著台下的諸人。


    “無人敢上前,是不是就承認了,我才是這雄刀百會的勝者?”他問。


    一陣涼風刮過安靜的道場,換來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片刻之前還指手畫腳的人們,此時都恨不得把頭埋到地裏去。


    指手畫腳當然容易,真要比劃起來,他們心裏當然還是清楚的。自己連胡不喜的七成實力都不到,如何能與這個在十招之內擊敗了胡不喜的少年天才相提並論?


    事態在此出現轉折,實在是誰也都想不到的,卻也隻能接受如今的結果。


    身為大會的主持,又在韓闊已經戰敗離場的情況下,歐陽澤來就是再不情願,也隻得背起這個宣布結果的擔子了。


    他長歎了一聲:“既然如此,那麽本屆的雄刀百會魁首,應當就是台上的這位——”


    “且慢。”


    一道嘹亮的聲音自高處傳來,伴隨沉雄劍鳴。


    眾人不約而同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過頭去,卻見在半條街之外的懷星閣上,一道白衣身影佇立於窗邊。


    眼見趙無安居然叫住了歐陽澤來,一旁的柳濤麵上泛起意外之色:“趙居士……”


    “貪魔殿親入汴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麽鬼主意。”趙無安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柳濤,“放棄吧,我和你們不是同路人。”


    柳濤怔了怔,旋即歎了口氣,“虧那楚童子死之前,還特地托人轉告我們趙居士值得一爭,現在看來,趙居士早已心有所誌了啊。”


    “楚霆死了?”這對趙無安而言倒是個意外的消息。


    “死在代樓暮雲掌下。苗王確實是江湖上一隻手數的出來的天縱英才,外功硬朗如楚童子,竟也挨不住他一掌。”柳濤淡淡道。


    趙無安搖了搖頭,“現在江湖上這些個英才,我可不敢說一隻手能數得過來了。”


    他言外所指之意,顯然是那擂台之上的少年刀客莫稻。


    “趙居士想做什麽?”柳濤問道。


    “與貪魔殿相反的事。”趙無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來找我,確是你們的失策,我與韓府作對,不代表要與這朝廷為敵。貪魔殿,後會無期。”


    柳濤愣了愣,隻得苦笑道:“是了,趙居士所言,柳濤銘記在心。”


    趙無安最後冷冷盯了他一會,而後卸下背上劍匣,握在手中,踩上了窗欄。


    嘩啦一聲震響,一身雪亮白衣出現在璀璨日光下。


    “我趙無安來會會你。”


    聽見那三個字的時候,莫稻恍惚間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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