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歐陽澤來?”趙無安愣了愣,心中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從這懷星閣始建開始,鑰匙就握在歐陽先生的手裏了啊。”小廝的表情不似作假,“底下的酒樓生意他倒是一點不管,偏偏就買下了一層無利可圖的頂樓,這麽多年了,也不見他經常過來。”


    趙無安愈發覺得莫名其妙了。


    按理說,父親都在汴梁開了二十多年茶館,蔣濂既然約趙無安在這懷星閣赴會,總該不會不知道歐陽澤來一直占據著頂層才對。


    再者說,為官者最忌在京畿中大興土木。歐陽澤來身為朝廷大員,卻偏偏出手買下了這一間直衝雲霄的高樓頂層,實在是奇怪至極。


    畢竟隔了半條街就是雄刀百會的大擂台,雖然時候尚早,已有不少客人逐漸進了酒樓。趙無安和那小廝杵在門口,不時側身讓過人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顯得頗為無奈。


    小廝也是對趙無安沒什麽法子,又趕著去店裏幫忙,隻好道:“要不我給您先安排個位子坐下來,點兩杯酒就行,等一等歐陽先生?”


    “不用等了,這就進來吧。”


    酒樓裏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聽著慵懶,像是剛睡醒一般。


    趙無安向小廝身後望去,隻見一位身段頎長、著華貴長衫的男子,正帶著悠悠笑意站在屋中。


    小廝迴過頭,一見那位男子,當即滿麵欣喜之情,不勝惶恐道:“歐陽先生,您可來了!這位說是要來找你的,我可正發愁呢!”


    歐陽澤來畢竟一身既為武林高手,又是朝廷要員,對這些在汴梁過活的市井小民而言,當然是傳說般的存在。想來這小廝今日有幸見了歐陽澤來一麵,顯然是要吹噓上好幾天。


    趙無安細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人。雖說在韓府那一夜就已見過他的背影,這卻才是第一次打照麵。


    歐陽澤來的外貌看上去很普通,最多也就是中人之姿,腰板卻挺拔得很,無論衣角褲腿,都沒有一絲顫動的痕跡。


    站在逐漸熱鬧起來的酒樓正中,歐陽澤來卻像從人群之中消失了一般,甚至除了門口的小廝和趙無安,沒有人意識到這裏還站著一位一品高手。


    “找我的嗎?”歐陽澤來笑吟吟地問。


    趙無安不知該如何迴答:“不,隻是受邀,去懷星閣頂一敘……”


    歐陽澤來眼睛亮亮地打量了他一會。趙無安心中忐忑。


    半晌,歐陽澤來收迴目光。“懷星閣頂啊,既然已與人有約,那爽約定然是不好的,在下這便為您帶路。”


    說罷,歐陽澤來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趙無安往前邁了一步,他便轉過身,徑自在前頭帶起了路。


    二人身後,那小廝激動地喊道:“歐陽先生慢走!”


    酒樓人雖不少,卻遠沒熱鬧到人聲鼎沸的地步。


    小廝這句話落在酒樓裏頭也算是巨響,趙無安心中一咯噔,歐陽澤來卻步履穩健如初。


    整座酒樓裏的人們,就像沒聽見這句話一般,十之七八仍是滿麵興奮神色地望著窗外的雄刀百會擂台,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趙無安瞪大眼睛,不明所以,不知不覺間已跟著歐陽澤來遠離了喧鬧的大廳,踏上無人的樓梯。


    “你對沒人注意到我,很驚訝嗎?”歐陽澤來問。


    趙無安一怔,誠實答道:“是,倒不如說,是對各個地方都很驚訝……”


    歐陽澤來似乎是笑了笑,“趙無安?”


    “是。大人您便是……朝中那支文聖筆,歐陽澤來吧?”


    站在麵前的畢竟是個一品高手,而且似乎還有某種連趙無安都堪不破的妙法。在懸殊的實力麵前,根本沒有藏拙的必要。


    “我還能有假冒的不成?”歐陽澤來反問。


    趙無安字斟句酌:“可是,七日之前,約我來此地的分明另有其人……”


    “誰?”歐陽澤來問。


    趙無安默不作聲。


    歐陽澤來笑道:“防備我嗎?你若是在汴梁住得久了些,隻怕就會寧可去防備城東頭那個賣西瓜的老徐,也不必來防備我這個人了。”


    趙無安搖頭緩緩道:“我可不知前輩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哈哈,不錯,有點意思。”歐陽澤來幹笑幾聲,繼續拾階而上。


    一路走到最頂層,果真有一把大鎖掛在門上。歐陽澤來停也不停,徑自向前走去,將手在鎖上輕描淡寫地一抹,而後大門便向兩麵打開。


    趙無安目瞪口呆,趕緊拔腿跟在歐陽澤來後頭。


    過了大門,麵前便是懷星閣的頂樓露台,向下望去,四麵俱是一覽無遺的汴梁城郭,半條街之外的雄刀百會會場,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口編鍾靜靜懸在露台的一角,鍾身上密布的蛛網在微風中蕭瑟地舞動。


    擺在露台正中的,則是一麵足有二人高的大鼓,鼓下有一張長桌,上頭擺了兩個光是頂部便有人頭般大小的鼓槌。


    “晨鍾暮鼓。這地方是原先帝時用來報時的,取披星戴月之意,故名為懷星閣。”歐陽澤來道,“下頭的酒樓,也是後來才慢慢改建起來的,雖然不再有報時之用,名字卻承了下來。我心憐惜這些為帝國唱了一輩子的鍾和鼓,所以用些私費租了下來,也算為舊朝留個念想。”


    趙無安怔怔望著這對已在風中沉默了許久的鍾鼓,默而不語。


    “你呢?又是為什麽要來這裏?”歐陽澤來轉過身,看向趙無安,似笑非笑道,“這不過是我這個舊朝老臣,一點微不足道的念想,你如此年輕,當不至於對先帝念念不忘吧?可能夠想到來這裏的人,也必然都是,與前朝關係匪淺的人物。你是哪種?”


    從未想過會與歐陽澤來有這段對話的趙無安一時有些無所適從,斟酌道:“大概是後一種吧。晚輩生得晚,沒來得及記住那位先帝有多少顯赫功績。”


    “不錯,像你這樣的人,確實也不會想去見那位皇帝。”歐陽澤來意味深長,“隻可惜,對一些人而言可有可無之事,對另外一些人,可比性命還重要。”


    趙無安怔了怔:“這……”


    “我不喜歡繞圈子,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歐陽澤來忽然道。


    趙無安一愣,不明所以。


    “你見過韓祝酒了吧?”歐陽澤來轉過身來,麵容肅穆,“此人論罪當誅。就算整個大宋都欠你胸中那洛神劍意一份情,我也不會法外開恩。”


    “什麽?”趙無安一時怔住,竟是連話都不知從何說起了。


    且不論他都未曾聽過韓祝酒這個名字,所謂大宋欠他一份情,又是何意?


    “罷了。招唿我也打了,麵子也給過了,實在是沒工夫和你們這些人多廢話。”


    歐陽澤來周身忽然蕩起凜然氣機。


    “你到底是不是,一試便知。”


    撲麵而來的殺意不似作假,趙無安心中徒起一陣駭然。


    盡管經韓府地底老人傳功,趙無安此時的境界已然抵達前所未有之高度,卻仍被歐陽澤來周身的氣勢嚇了一跳。


    同為一品高手,歐陽澤來卻與他此前對付過的段狩天、聶君懷都完全不同。


    那仿佛天人睥睨凡間的壓迫感,幾乎逼得他透不過氣來。


    “一品四境,聚靈、通玄、造化、天命。趙無安,就算你走過這大江南北再多地方,迄今為止遭遇過最強的敵人,不過是通玄境巔峰而已。我卻早已抵達結結實實的造化境,這一支文聖筆的功力,你接不下來。”


    那支在朝野間都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文聖筆,不知何時已被歐陽澤來穩穩握在了手間。


    有道是兵刃一寸長一寸強,歐陽澤來手中的文聖筆卻毫無半點兵器的樣子,無非就是比尋常所用的軟毫筆長了半寸,甚至還不如某些長杆。


    但正是這樣一支筆,卻令整個天下無數豪傑黯然失色。


    筆尖灌注氣勁,纖毫畢現,每根毫毛都如生了靈性,似是狂舞的群蛇般向趙無安襲來。


    趙無安大驚失色,沒有任何猶豫便踩響斬霆步,與歐陽澤來險險地擦身而過,一下攀至了那麵大鼓的頂端。


    歐陽澤來漫不經心地一轉身,卻是又直直殺了過來,沒有絲毫停頓。


    趙無安心中暗自叫苦。明明在見到歐陽澤來的時候內心就已覺得奇怪,卻沒能抓住機會跑掉,反而在這斷天絕地之所被堵了個正著。


    歐陽澤來的一招一式確確實實都是造化境的實力,趙無安此前從未見識過如此磅礴的氣勁。雖未曾刻意放出體外,壓迫感卻如蛆附骨,正是證明歐陽澤來對氣機的拿捏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該多的地方不會超多一分,該少的時候也絕不會更少出一絲力,正像是歐陽澤來的處世之道。雖為中庸,卻最是棘手。


    趙無安不敢掉以輕心,揮袖一唿,右臂三劍唿嘯而出。


    采桑子、菩薩蠻、白頭翁。


    兩柄劍氣最為無雙的利劍,再配上一柄能以浩蕩青光擾亂視線的白頭翁,本該是攻敵不備的利器。


    在歐陽澤來麵前,卻是如此軟弱無力。


    眼見歐陽澤來輕描淡寫地以三招擋開三柄飛劍,繼續前衝,趙無安幾乎是心如死灰。


    打不過,那就隻能跑了。可這露台俯瞰整座汴梁,天地悠悠,又能跑去哪裏?


    視線移向角落那落灰的編鍾。


    七天之前,蔣濂的話迴響在耳邊。“你若想得知真相,便在七日之後去懷星閣頂,敲響那編鍾即可。”


    趙無安心中苦笑。死馬當活馬醫吧。


    斬霆步再響,趙無安身影化作一道白鶴,疾奔向角落裏的編鍾。


    歐陽澤來折身追殺之前,他眼疾手快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鍾槌,敲了上去。


    “鐺——”


    古老的鍾聲又一次迴響在汴梁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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