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安正在蹙眉思索,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不滿的聲音:“你大傷未愈,又在我百刀閣前麵打什麽主意呢?”


    不用迴頭也知道來的是柳躡風,縱然趙無安昨夜剛才密林之中遇襲重傷,看來也改不了這三少爺每天來一次寶物庫的性子。


    趙無安見這人來得正好,問道:“你每天都來這裏,對百刀閣的一切應該熟悉得很吧?”


    “當然,可不吝說比我爹還熟悉,畢竟在柳葉山莊造起來之前就有這寶庫了,我閉著眼睛都能把它的形製畫出來。”


    趙無安退開一步,指了指門側麵的字:“這個字,你有印象嗎?”


    柳躡風湊了過來,定睛打量了一下,摩挲著下巴道:“以前見過,但肯定不是這個字。有個字就在這個方位,好像是之前的人家留下來的,我也忘了是什麽。”


    趙無安捕風捉影:“之前的人家?”


    “啊,你還不知道。”柳躡風拍了下手掌,“秦穆叔那天跟那個冒充你的人講過這事兒,這塊地之前住過人,後來我們柳葉山莊擇址造屋,從前人手裏花錢買下來了。他們之前造的幾所房子,還有這個大地窖,也就一並改造加工,繼續使用著。”


    趙無安凝神思索。


    “沒別的事兒了?那我就下去檢查一下收藏了。”柳躡風解下腰間鑰匙,就要去打開寶庫的門。


    “既然是前人所造,那麽這個地窖,應該有可能存在密道吧?”


    “絕對不可能,別多想了啊。”柳躡風擺擺手,“這地窖裏頭恨不得每塊磚頭每把泥我都親手摸過,絕沒有什麽空心的牆啊、可以搬開的地板這種說法。就是把耳朵貼在牆壁上聽,也聽不到機關的聲音。”


    把密道的存在一口否決之後,柳躡風就打開門,走了進去,身形消失在趙無安視野中。


    “這還真是奇怪……”趙無安喃喃自語。


    如果羅印生並非自殺,而是死於他人迫害,百刀閣又沒有密道,那麽有機會作案的,不就隻剩下秦夫人秦九了嗎?


    雖說佳人斬是短刀,女子也能拿得動,但是昨晚她與柳傳雲在一塊喝的酒,經秦穆與柳傳雲作證也確實就是從別院中取出來的。一個婦人搬著一大壇子酒來來迴迴,就算兩炷香半的時間是久了些,但總不可能再有時間跑來此處偷走佳人斬吧?


    趙無安正思索著,沒想到柳躡風剛消失不久,柳停雷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了過來。


    “昨夜傷你的人,一刀破去十丈土地,截斷七株桑樹,而你竟然隻被砍中肩頭。大難不死尚且不談,僅休息了一晚便又在此處生龍活虎,莫不是真不怕死?”


    趙無安轉過身。眼前這位柳二少爺,行事幹脆果斷,不喜多言,一副沉穩派頭,儼然是當做柳葉山莊未來的莊主培養的。趙無安能夠理解柳躡風來檢閱收藏,倒是想不通為何柳停雷會出現在這裏。


    柳停雷不僅來了,還是帶著刀來的。柳葉山莊有七刀揚名,他一人獨占其三。腰懸短刃斷海,背掛鋒利齧日,手提一柄修長斬鴻,行來時步步生青蓮。


    趙無安暗嘲一句真是走到哪都有人懷疑自己。


    “你隻是個居士,據稱在久達寺裏住了十年。”柳停雷將斬鴻向趙無安遙遙一揚:“又是如何躲過了這連我都不自信能躲得過的一刀?”


    “我是個居士沒錯,可這不代表我就不會武功啊。”趙無安眯起眼睛。


    “自從你進入柳葉山莊以來,並未認真查案,反而是對寶庫興致極高,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佳人斬就是在這裏丟的,我來找佳人斬,不從這裏又從哪裏入手?”


    “羅印生分明已經交代他偷了佳人斬畏罪自盡,難道不該從那裏入手?”


    趙無安冷笑一聲:“那是張莫閑做的事情,羅印生之死紛繁複雜,一時半會我還弄不清楚。”


    柳停雷皺起眉頭。


    “羅的房中不可能找到佳人斬。而我此行答應貴莊夫人的事情,便是把佳人斬找迴來。”趙無安淡淡道,“如果解釋的還不夠清楚的話,我也不想解釋了。請迴可以嗎?”


    “吾輩最恨妖言惑眾之佛、道、儒門中人。”柳停雷舉起手中斬鴻。


    趙無安悠悠道:“那閣下可謂是把半個天下給恨透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信得過的,唯有手中刀。”柳停雷冷冷道,“趙居士,告訴我你的真正實力,我便信你一迴。”


    趙無安不以為然:“你要我說就說?那我算什麽,你的家仆嗎?”


    柳停雷怒道:“在這柳葉山莊,你就得守我莊規矩!昨夜有實力如此強勁之人與你為敵,我怎知不是場苦肉計,屆時與你裏應外合,將我柳葉山莊滿門屠滅?”


    柳停雷渾身凝結朗然氣勁,眼看就要劈出來勢洶洶的一刀。趙無安雖然心中無奈,一時之間也無法自證清白,全神貫注地盯著柳停雷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口,趙無安身後傳來了柳躡風的聲音:“啊呀,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趙無安灑脫笑道:“我有個辦法,雖不可自證清白,但也能讓你放心。”


    他身後半步便是不明所以的柳躡風,如若趙無安想要猝然發難挾持,站在十步之外的柳停雷可是半點辦法都沒有。麵對遊刃有餘的趙無安,柳停雷表情凝重。


    “與我一同前來的代樓桑榆,便是當今苗疆皇子代樓暮雲的親生妹妹。苗疆之主代樓勿今年已至六十四歲,按苗人習俗不可再任掌教之位,代樓暮雲即為五仙教主。”趙無安緩緩道來,“你們將代樓桑榆關入頂層樓閣之中,一日三餐不可馬虎,不要近她五尺之內,她便不得逃脫。你們手中有了這個籌碼,無論如何,也能威脅得到我了吧?”


    柳停雷哼了一聲道:“得罪五毒之人向來死無全屍,這是中原人都知道的規矩。我們依你所言關住代樓桑榆,豈不正是自己往火坑裏跳?”


    那廂柳躡風已經聽得雲裏霧裏,疑惑道:“你們到底在說啥?哥你為啥帶這麽多刀過來?”


    趙無安溫潤攤手道:“代樓桑榆能隨我而來,難道代樓暮雲還能不知道嗎?屆時代樓桑榆失蹤,五仙教第一時間一定是找上我複仇,而不會輕易惹你柳葉山莊。如此,便等同於拿我趙無安的性命作保,可能夠讓你安心幾分?”


    沉默半晌,柳停雷悍然收刀,道:“兩日之內,如若未能找到佳人斬,請立刻離開鄙莊。外人,我柳停雷信不過。”


    趙無安皮笑肉不笑道:“二少爺疑心還真是重。”


    柳停雷兀自轉過身去,沉聲道:“父老弟幼,長兄是邊庭要將,停雷除了一肩扛起這柳葉山莊,別無他法。”


    柳躡風也不是笨蛋,聽到柳停雷這麽一說,多少有些明白了他是在懷疑趙無安,趕忙跑去兩人中間哈哈道:“哥別擔心,趙居士這一臉麵善的樣子,一看就不會壞到哪去。趙居士你也別多想哈,我哥他其實人挺好的,就是對陌生人有點不放心。”


    柳停雷一言未發,趙無安淺笑應道:“無妨。”


    柳家兩位少爺事情都已辦完,此刻一前一後往桑林外頭走去。趙無安迴身又端詳了一下鐵門側麵的那個刻字,皺起眉頭。伸手上去仔細摸起來,才發覺此字的上下有些模糊的部分,顯然之前刻在這裏的,不止這一個“世”。


    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百刀閣,趙無安終究還是選擇相信柳躡風,放棄了尋找密道的想法,跟在柳家兄弟後麵幾步,離開桑林。


    一路上柳躡風不住地跟柳停雷開玩笑,柳停雷倒是一副沉默派頭,極少迴話。饒是如此,柳躡風也並未顯現出不快的神色。


    柳家兄弟之間,雖然性情大異,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家人,彼此信任有加。


    趙無安暗自笑著搖頭。


    他驟然迴頭,秋風拂過百畝桑林,昨夜大戰的痕跡猶在,不見那位鐵刀紅衣的少女。


    ——————————————————


    溪流潺潺,九曲急漩而下。柳傳雲獨坐溪邊,背靠一棵黃竹,唇銜竹葉。


    自從十九歲那年誌在戍邊,結果跟爹大吵一架,憤然離家投軍之後,柳傳雲就幾乎沒迴來過。如今邊疆戰事也算穩定,柳傳雲也是好不容易,才從軍伍中排到一個迴鄉省親的名額。其實早幾年也有這個資格了,不過他都讓給了年紀更小的後輩們。


    柳傳雲自認是個不需要家人的人。身在邊塞,他有柳四爺的刀法,有朝廷派給優秀兵士的良馬,有個無名老卒教給他的竹葉曲,還有一把從柳葉山莊偷偷帶出來的百勝刀。有這幾樣東西伴身,柳傳雲在邊塞活得下去,雖然狼狽,但並不覺得痛苦。


    這一次迴鄉,多少還是因為母親數年一日地往都統那裏寄信,希望柳傳雲能迴家一次,哪怕隻是住上一旬,也算了卻個心願。


    柳傳雲迴來了,一迴家就倒在那張熟悉的床上沉沉睡去。醒來才意識到,父親甚至仍然不願意見他,柳家七刀中的那把百勝,也就隨意給他帶在身上,再沒有討迴來的心思。


    明明是柳葉山莊的大少爺,卻連洗塵宴都隻能和娘與舅舅在院中小酌幾杯。軍中禁酒,柳傳雲也並非嗜好此道,故而這次迴鄉,直到此時此刻,都隻能算不悲不喜,泛泛而已。


    但坐在溪邊,入目皆是故鄉山水,再吹起邊塞老卒教的竹葉曲,心境果真不一樣了。


    柳傳雲涉溪而過,向著山腹走去。唇間竹葉清鳴,空穀颯颯。


    正是安詳的時候,一道淩厲的氣息忽然自身後襲來!


    柳傳雲心頭大駭,下意識轉身抽刀,百勝發出一聲沉雄刀鳴,刹那卷出刀鞘。


    “來者何人!”柳傳雲怒喝。


    迴答他的是一聲輕笑。


    “讓你撞見了我,又怎能再留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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