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蘆葦草,並不大,有人經過的痕跡卻很明顯,一大叢草中有一道明顯的路徑,路徑上蘆葦倒塌折根,痕跡很新。順著路徑飛奔而前的胡不喜,不知不覺竟然徑直到了後花苑的涼亭。


    亭中有人背負巨劍,倚著美人靠而坐。


    心頭震怒的胡不喜一揮手中胡刀,斷去一片蘆葦草。強勁刀氣猛然震動亭中美人靠,聶星廬猝不及防,險些被震翻出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轉身見是蘆葦叢中的胡不喜作怪,怒道:“你躲在這裏幹什麽?”


    胡不喜冷笑:“真兇怕不是又在賊喊捉賊?老胡我當然是追著你來這裏的!”


    聶星廬出身太原,當然不似杭州人士一般扭捏作態,胡不喜的冷笑隻是愈發激了他的怒意,皺眉厲聲道:“休要胡言亂語!我早就在這候著了!”


    “那你倒是在候著什麽?可別告訴我是吃完了晚飯胸悶,來後花苑乘涼。”胡不喜陰沉地揚起手中胡刀,指著聶星廬,好似下一刻就要刀取他項上人頭。


    聶星廬紅著脖子道:“何必與你言說!”


    兩人正對峙著,涼亭後頭傳來一個女子聲音:“星廬?”


    聶星廬一愣,轉過身去,張了張口:“我……”


    那女子緩緩走出來,羞赧道:“久等了,星廬。”


    錦衣曳地,秀發如瀑,竟是薑彩衣。站在蘆葦叢裏比他們低一頭的胡不喜見到這幅情景,也是一愣。


    聶星廬來不及為薑彩衣的打扮驚豔,惱怒地拂了拂袖子,對胡不喜揚聲道:“你看見了沒!我是在此處與薑姑娘相會,早已候著了!”


    胡不喜捏著刀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薑彩衣先羞紅了臉:“怎麽還有別人……”


    聶星廬這才顧得上去和薑彩衣問候:“彩衣,你別擔心,胡捕頭他並非不懷好意,應當隻是有些誤會……你我難得相聚一場。”


    薑彩衣不敢直視聶星廬,扭頭嬌羞道:“你也知道難得相聚……為何前兩日不曾說要見我,今日又為何,不早來一個時辰?”


    聶星廬一愣:“你也早來了一個時辰?”


    “奴家思君心切,在房中又哪裏坐得住。隻是未曾看到公子,無趣才在花苑中轉轉而已。”薑彩衣眼波流轉,含情脈脈,隨機又一拂衣袖,歎道,“罷了,星廬都已是二品高手,又怎會再惦念我這一個應天府的琴女……”


    聶星廬慌忙伸手道:“不,彩衣你誤會了,我怎會不提前到……”


    他話沒說完,身子就忽然一趔趄,被人踹倒在地上。胡不喜麻利地抓過他的雙手別到身後捆住縛緊,順便在他兩邊琵琶骨大力點了穴。


    “別說了吧,你已經露餡了。”胡不喜踩在聶星廬身上昂然道,“我才不管你和這姓薑的姑娘有什麽愛恨糾葛,既然薑彩衣早來一個時辰並未看到你,你又堅持說自己早到了,那中間這段時間,你又去了哪?洛冠海房前蘆葦草的痕跡早就把你暴露了!後悔自己沒學好輕功吧,我這就把你緝拿歸案!”


    聶星廬激烈地掙紮著,但是如何又能掙紮得過胡不喜,怒意熾烈道:“放開我!你一屆小捕頭,有什麽資格抓我!”


    “沒得說,刺入肖東來胸口的單手刀,和你背上這劍的尺寸也相似得很,這就給我好好待在牢裏吧你!”


    後麵跟著提起裙擺踉踉蹌蹌的薑彩衣,胡不喜不由分說地拖著掙紮不止的聶星廬穿過草叢迴到東院,院中此時早已集結了不少人,趙無安正站在房子窗邊細細查看著。


    書房與臥室的窗戶在同一側,並且在書房的窗欄上,也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凹陷,與肖東來屋中那個一模一樣。


    胡不喜把聶星廬往地上一丟:“就是他了,殺害洛冠海的人,已經被我順藤摸瓜抓了出來。”


    趙無安疑惑地迴頭看著聶星廬,被丟到地上的聶星廬天旋地轉了一陣,被薑彩衣扶好後,定睛注意到倒在屋前死狀慘烈的洛冠海,嚇得渾身一顫,向後退了幾步,反被善解人意的薑彩衣摟在懷裏。


    “這是怎麽迴事?”盡管受了驚嚇,但聶星廬到底是堂堂正正的二品高手,聲音並未有過多顫抖,隻是眼底驚詫之色顯然。


    趙無安一言不發,徑自走到石桌旁,迴頭凝視著倒在屋前的洛冠海。重重詭譎迷霧遮掩,你來我往,無數人心溝壑橫亙其間,為尋真相痛苦迷惘數日之久迷惘的趙居士,似乎在這一刻,終於有所開悟。


    那邊,胡不喜看到了被趙無安扶到石桌上昏迷不醒的喬溪,大驚失色:“喬溪!”


    “受驚嚇,昏迷罷了。”趙無安抬起眉眼。


    胡不喜扭頭看看喬溪,伸手一探,果然還有溫熱鼻息,微微放下心來。


    “老大。”胡不喜湊過來,一臉邀功之色,“聶星廬這小子,想好了殺完人之後從蘆葦叢跑,再在那邊約見他的姘頭,想湊出個不在場證明。可惜輕功還沒練到位,留下了痕跡讓我追上,還想裝傻充愣!你看看這種人,還好現在抓住了,沒能讓他繼續行兇作惡!”


    人群最前頭,雙臂抱胸的孟乾雷麵色嚴肅,看著驚恐倒地掙紮不止的聶星廬,質問道:“是不是你殺了肖宗主,而後又殺了洛冠海滅口?”


    “不是!”聶星廬紅著脖子爭辯,“我隻是和彩衣約好了在花苑見麵,我可沒從那蘆葦草上走!”


    “還在強詞奪理?”孟乾雷劍眉一沉,目光轉向薑彩衣,向她求證。


    薑彩衣一時窘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支支吾吾道:“確與聶郎有約……但一炷香前我到時,並無聶郎蹤影。”


    聶星廬猛然迴神:“一炷香?你明明和我說你提前了一個時辰!”


    一直默默縮在石桌旁邊不敢說話的安晴這個時候也戳戳趙無安,湊熱鬧般說道:“我想起來了,當時肖宗主遇害時,聶星廬也隻離開了一炷香多一些的時間!”


    “這段時間裏他也是自稱與薑彩衣談話,可實際上與薑彩衣交流的時間還不到一炷香,餘下的時間,足夠他行兇之後再離去了。”胡不喜冷冷道,“兩次都是如法炮製,他一直對自己的武功和輕功都極有自信。隻可惜,這一次遇到了我。”


    胡不喜走到聶星廬麵前,猙獰笑道:“知道你不會承認別的事兒,我老胡也不喜歡刑訊逼問,不過嘛,到了牢裏,你總得把話給攤出來。不信你能憋多久。”


    說完,胡不喜便親自押解著聶星廬,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知道掙紮無用,聶星廬反抗的武器變成了口舌:“在太原還沒有幾個人敢不聽我爹的話,區區一個小捕頭,竟然敢抓我!諒你也不敢用私刑,等我爹親臨兩浙,必讓你下跪求饒!”


    胡不喜悠然道:“我是兩浙總捕頭,不是小捕頭。我用的不算私刑,是公刑。”


    聶星廬仍在嘴強,胡不喜卻已經不由分說地把他給拉得遠遠地了。


    眼見胡不喜與聶星廬離去,孟乾雷整頓肅容,轉身對眾人道:“真兇已然伏法,諸位若是不嫌棄鄙府,大可再住幾日離去。肖宗主遇難,孟某也不勝惋惜,天仙宗待客不周,反而鬧出笑劇,孟某在此替先姐夫,賠個不是。”


    背著宣花斧的顧赫天粗獷道:“孟老弟別多想啦,他肖宗主在,我們認這個天仙宗,他肖宗主不在,我們也認這個天仙宗!大夥說是不是啊!”


    人群中一片讚同之聲,甚而有人直接走上前來恭祝孟乾雷為天仙宗新任宗主,孟乾雷雖然推脫,眼底笑意卻不減。


    趙無安心中忽起靈犀。


    孟乾雷若有所感般迴過頭來,對著趙無安深深一拜:“多謝趙居士幾日來鼎力相助。”


    趙無安微微搖頭:“無妨,府衙裏還有些文案要處理,在下先行告辭。”


    孟乾雷點頭道:“慢走,鄙府會為閣下備好馬車,府中俠士眾多,恕不親送。”


    草草寒暄完畢,趙無安扭頭看了看縮在石桌上,或瑟瑟發抖或昏迷的喬溪,無奈道:“走吧,背一下喬溪。”


    安晴哦了一聲就要蹲下身子把喬溪往背上扛,還沒怎麽用力就愁眉苦臉頹廢道:“我背不動啊。”


    “是幫我背。”趙無安走上前來,轉過身蹲下身子。在安晴的攙扶之下,總算勉強背起了昏迷的喬溪,口吐一口濁氣。


    “還真挺重。”趙無安迴想起胡不喜的話,深感讚同。


    安晴亦步亦趨跟在後麵:“背得動嗎?”


    “就是背不動,你又能做什麽。”趙無安不以為然道。


    “我能讓我爹來幫忙啊!”


    “你爹忙了兩天了,當兒女的就不懂體貼嗎?”


    “可你身子骨這麽瘦,怎麽可能背的動……”


    “我好歹是習武的。”趙無安無奈歎氣。


    安晴仍然覺得趙無安走得搖搖晃晃,很是不放心,一直不離不棄跟在後頭,趙無安都快走到肖府門口了,也不見離去的樣子。趙無安無奈歎氣道:“天仙宴已經結束了,你還不去找你爹,為什麽跟著我?”


    此言一出,安晴愣在原地,像是受了什麽莫大的委屈一般,眼底泛起淚花,為了不讓趙無安注意到,她立刻低下頭,囁嚅道:“我想陪你查案。”


    “隻剩下些書麵工作了。”趙無安眯起眼睛,“聶星廬,證據確鑿。”


    安晴猛然抬起頭,一個沒留神,眼睛裏的淚水墜了一滴下來。但她仍雀躍道:“真的就是他?”


    本想隨意應和的趙無安低頭就看見了安晴臉上的淚痕,雖然小姑娘看著沒多難過,但原本心裏想好的把她趕走的言辭,竟然不知為何,說不出來了。


    趙居士皺起好看的眉頭。


    若是像胡不喜那傻胖子一樣動了凡心,可不太妙。


    “走吧。明天讓你爹來府衙把你領迴去就是了。”


    趙無安對她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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