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普普通通的胡刀,卻挾著風雷之勢,刹那間擊碎了木窗,筆直地飛向顏竑持刀的手臂。


    刀鋒來得太快,幾乎將空氣給灼燒起來。顏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胡刀就已經幹脆利落地切斷了他的手腕,鮮血濺上安晴蒼白的臉。


    裂紋遍布的長刀當啷一聲落地,顏竑吃痛驚叫。


    趙無安刹那動身,衣袂飄零猶如落雪。


    他一步就到了安晴身邊,一把拖過她護在自己身後,右手執著的蘇幕遮一氣嗬成向前刺去。修長的流光劍刺入顏竑肩頭,濺出血光。趙無安薄唇緊抿,手中勢不停歇,繼續用力深入,將他死死釘在木牆之上,直到蘇幕遮隻剩下劍柄裸露在外,才停下手中動作。


    右手被斬、左肩被釘住的顏竑一時間無法動彈,眸中怒意燃燒。


    趙無安輕輕道:“你的遺言?”


    顏竑冷笑道:“賊喊捉賊,此時是誰被你釘在牆上?你才是此案的元兇!”


    趙無安神色複雜。


    在他身後,胡不喜已經跑到了門邊,身後果不其然地跟著一大群人,孟乾雷、聶星廬亦在其中。


    事實上,在顏竑剛剛挾持安晴後不久,胡不喜就已經到了趙無安門前。但他與趙無安何其默契,趙無安僅僅向外瞥了一眼,胡不喜就已經會意,連忙施展輕功走遠,叫來了許多證人。


    一群人站在牆角聽了許久,直到顏竑數到七時,胡不喜才驟然出刀,與他猶如一人的趙無安也幾乎同時救下安晴,然後立即以蘇幕遮入肩,製住顏竑。


    如今顏竑的垂死掙紮,也早在趙無安預料之中。不過就是想徑自示弱,臨死前再噴趙無安一口血罷了。


    孟乾雷揚聲道:“顏竑,你若是再誣蔑趙居士,我定讓你死後懸於杭州城牆上曝屍七日,五馬分屍,再丟與野狗分而食之。”


    癱倒在牆邊的顏竑冷笑道:“罷了,此處江湖,彼處江湖,都是血沼而已。眾位日後要是倦了,不妨來泉下,與我顏竑一敘。”


    他猛然一咬舌下毒藥,嘴角滲血,片刻間就已沒了生息。


    早料到他會吞毒自盡的趙無安沒有流露出意外的神色,隻是拔出蘇幕遮收迴劍匣,又拾起地上胡刀遙遙扔給胡不喜,扭頭看著驚魂未定的安晴。


    安晴咽了咽唾沫,眉眼濕潤。


    “走了。”趙無安拍了下她的頭,背起劍匣,帶她走出屋子。


    屋外陽光如火,孟乾雷作揖道:“真兇已然伏法,多謝趙居士。”


    趙無安看了看他,疑惑道:“真兇伏法?你怎麽知道”


    孟乾雷一愣,尷尬道:“這……顏竑已欲刺殺趙居士,使的也是單手刀,如今畏罪自盡,難道還不是真兇?”


    趙無安迴頭,看了看倒在房中的屍體,一言不發。那廂胡不喜已經派人去找衙吏,要來把顏竑的屍體端迴衙門備案。趙無安點頭道:“也是,那就結案吧。對了,麻煩孟家主給我新準備一間屋子,這間不太吉利。”


    “一定一定。”孟乾雷抱拳道,“昨夜家姐傷心過度,筵席不歡而散。今夜孟某定為諸位俠士再擺一宴,列位盡興而歸,也不算辱沒了姐夫這天仙宗的名頭。”


    附近趕來的眾多俠士都一一應和,不多時便四散而去,要將這真兇伏法的消息告知給府中其他豪俠。孟乾雷與趙無安深深一拜後,也轉身離開了院子。


    院中隻剩胡不喜、趙無安與安晴三人。


    自從走出客房,安晴就一動不動地盯著趙無安,眼角濕潤。胡不喜瞥了眼趙無安,悄聲道:“就這麽結了?”


    “怎麽可能。”趙無安壓低聲音,神色不變。


    那廂安晴兀自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胡不喜歎息道:“羅衣閣解彥,煙雨閣顏竑,這二人都意在刺殺你。原本以為兩浙是我的轄內,至少會安全些,沒想到還是有人想渾水摸魚。”


    趙無安不動聲色道:“我被他們糾纏也久了,這倒沒什麽。”


    胡不喜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關鍵是,肖東來之死——”


    他並未說完,趙無安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


    胡不喜本來沒有注意到這些,隻是今天帶人去收容肖東來屍體時,才發現那把刀,就是鄭榕遇害時,被江新竹的丈夫丟在原地的。後來究竟去了哪裏,也不得而知,極有可能是被江新竹帶在身邊,有人又從江新竹身邊奪走,用來刺殺肖東來。


    “這件事情,我還沒敢跟喬溪說。”胡不喜撓撓頭,一臉苦惱,“她現在身子虛得很,我帶她來這裏赴宴,雖然開心,但發生了兇案,一下子又病懨懨的,老胡我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話音未落,院口遙遙走來一個娉婷身影,趙無安戳了戳胡不喜,向那邊揚了揚頭。胡不喜轉身,立刻就換上一副欣喜表情,但之前的苦惱還沒能揮散下去,結果就導致看起來半喜不喜,十分滑稽。


    遙遙走來的喬溪噗嗤一笑,顧盼生姿,見有外人在旁,並未與胡不喜太過親熱,捂頰嬌聲道:“我聽說,兇手抓住了?”


    胡不喜看了趙無安一眼,趙無安搖了搖頭,胡不喜心中暗歎一聲,點點頭道:“是啊。”


    喬溪楚楚動人道:“這可真好!你終於能歇歇了,我養父的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胡不喜對她點了點頭,暫時放下了心中憂慮,擠出一副有趣笑容,諂媚道:“喬溪蘭質蕙心,一屆女流自強至此,你養父他若是見到,也一定能含笑九泉的。”


    喬溪按捺不住笑意,白他一眼,嗔道:“就算是恭維話,也得含蓄點說。”


    “是是是。”胡不喜貼著她賠笑,顯然是高興至極。趙無安站在一旁,也是無奈地連連搖頭。


    喬溪忽然眨了眨眼睛,湊在胡不喜耳畔,說了些什麽。胡不喜愣了愣,點點頭,走到趙無安身邊,附耳問:“她說想試試看月夜花下飲酒的感覺,不過就我們兩個未免太過沒羞沒躁,所以問問你來不來。”


    趙無安沒奈何地翻了個白眼:“你還知道羞躁?”


    胡不喜捶了他一下:“亂說什麽!隻要不涉及到老大你和賀……和喬溪的事情,我的底線一向都是穩穩的!”


    趙無安埋頭思量。胡不喜的穩,是一種什麽樣的程度呢?莫不是在常人底線再往下二十丈,設了個穩穩的線?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旦涉及到我,就會沒有底線咯?”趙無安一本正經地陪著他胡扯。


    “那當然!老大何許人也,上刀山下火海,哪怕一人砍遍了紫宸殿,我老胡都說一不二,眉頭都不皺一下!”胡不喜嘿嘿笑道。


    趙無安被他笑得渾身發麻,揮揮手退開幾步,無奈道:“行了行了。我也真沒想到,這個喬溪看著秀外慧中,骨子裏居然仍和賀闌珊一個德行,做事情是不樂不休。”


    “老大!我敬重你,但你也別說她的不好啊!”胡不喜裝腔作勢地提了提手裏的胡刀。


    趙無安無可奈何地撐住了額頭:“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去的,你現在趕緊消失,我頭疼。”


    當今世上,估計也隻有代樓桑榆和胡不喜,能夠讓他這麽頭疼了。代樓桑榆還隻是偶爾,胡不喜當真是能讓他隨時隨地頭痛欲裂。


    得了首肯的胡不喜嘿嘿一笑,跑過去扶著喬溪耳語了幾句,喬溪就如出水芙蓉般嬌俏一笑,與胡不喜漸行漸遠。


    看著如膠似漆的二人,趙無安自顧自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可奈何。當年被賀闌珊和胡不喜支配的恐懼,似乎又漸漸浮現在心頭。


    他轉身,打趣般對安晴說道:“他們二人花前月下,還非要請我去……”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安晴不讓他說。


    準確來講,是安晴環住了他的肩膀,把頭埋在他胸前,淡淡的香氣環繞了趙無安。一直隻是濕潤的眼角終於因為安晴的抽泣而流下淚來,雖然隻有幾滴,但安晴卻泣不成聲。


    趙無安無奈安慰道:“明明沒流幾滴眼淚,就別一直哭哭啼啼了。”


    安晴不聽,在他懷裏搖了搖頭,繼續抽泣起來。她的手一直在用力,趙無安沒有辦法,微微俯了身,好讓她抱得容易些。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柔聲問道:“嚇著了?”


    “嗯。”安晴的頭埋在他懷中,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趙無安伸手撓了撓耳朵。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對於身後還背了個大匣子的趙居士來講,當然並不輕鬆。


    午後陽光正好,夏風微醺,草木婆娑。


    安晴就這麽踮著腳,一直緊緊抱著趙居士。良久,她悄聲道:“謝謝。”


    聲音很輕很低,幾乎微不可聞。


    趙無安淡淡一笑,故作輕鬆道:“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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