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路走來,這種事情,早該發生了。如果一直不來,趙無安反而會感到奇怪。


    投入的人力再多,消息傳得再快,也是有局限的。網撒的越大,洞也就越大,也就越容易出現漏網之魚。趙無安與代樓桑榆時而同行時而分開,路線也因為跟著那些富家子弟而飄忽不定,難以追蹤。雖然白衣背匣的形象如此顯眼,但趙無安天生長相沒什麽特點,隻要不和代樓桑榆走在一起,對方就很難確定。


    這麽看來,這個在四海之內遍地生根的刺客組織,也挺仁慈的。


    趙無安退到環牆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蹩腳刺客,毫無笑意。雖然確定對方打不過自己,但趙無安了解那個組織的果決狠厲。不到萬無一失,是絕對不會出手的。


    此刻,春夏塔前,拿著劍的新手刺客黑衣蒙麵,站在一棵老桑樹下,一陣風來,頭頂桑葚滑落,再配著他那光天化日之下不能更顯眼的黑衣,顯得分外滑稽。


    “你輸定了。”趙無安說,“有什麽要說的嗎,比如,你的主子是誰?”


    刺客知道自己注定沒辦法完成任務了,粗著脖子喊道:“我是不會出賣雇主的信息的!”


    趙無安哦了一聲,見四下無人,馭劍出匣一柄采桑子,悠悠懸於身前。


    黑衣刺客嚇得麵色一白,後退了半步,但想想也無路可逃,於是就像是孤注一擲般,大喊著舉劍跳殺過來。


    以趙無安的馭劍術,要想殺掉這個黑衣刺客簡直就在舉手投足之間。不過麵對刺客這一舍生忘死的攻擊,趙無安像是忽然怕了一般,收劍入匣,身形踏地後撤,退到塔前。


    一支羽箭擦著麵頰飛過。趙無安冷笑:“倒要看看你們還有幾手。”


    前院地藏殿的位置,遙遙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不多,三手罷了。”


    趙無安身側,地麵青磚忽然翻起,一個身形靈活的蒙麵人出手便是寒光百點,直逼趙無安而來。趙無安轉身卸下劍匣,一匣子就往那刺客臉上招唿過去,把他給打飛出去。那些暗器刺中劍匣,就如瞬間刺入大海,失去所有力道,紛紛滾落而下。


    擋住暗器不算什麽,匣中劍意最盛之時,足可逼殺尋常武夫。


    打飛了拋暗器的刺客,趙無安並未停手,一轉身就把春夏塔的大門給砸開,飛身而入,劍匣舉在麵前。


    隱匿在門後的刺客猝不及防,手中的連珠弩都沒來得及發射,就被趙無安當頭一敲,拎起身子扔出了窗外。


    坐在春夏塔正中的方丈睜開眼睛,十分疑惑地望著這個忽然闖進來的白衣人。


    “打擾了,我是個居士,從久達寺而來。”趙無安草草介紹完,調動起全身力量,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門口。


    最後一手,會從哪裏來?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他不是沒聽過。趙無安自幼對人的聲音極為敏感,尤其是這些人的聲音,他隻要聽到過一次,就會一輩子都記住。


    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那個男子裝成個商人,領著一家老小,來到過久達寺。看著像一團和氣地,想為所有家屬分別求支簽,分散了一家子人,去到各個禪房。


    那時候趙無安死死趴在房門背後,把匣子護在懷裏。其實即使是現在,他也沒法把這匣子合抱住,當時仍是少年,做些無謂掙紮罷了。


    那些所謂的家人裏裏外外查了整整兩天,兩天裏趙無安未曾踏出過房門一步,也就粒米未進。有師叔前來問安,趙無安隻是淡淡敷衍。


    他知道自己如今為何能夠站在春夏塔中,那是無數人,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


    他未有一天放鬆過武道,今朝已入三品境界,在他這個年紀到達三品,並非前無古人,趙無安的天賦也不算驚才絕豔。但是他知道,總有一天他得用劍,去消滅所有敵人。


    而這一天其實早就該來了,他隻是一直沒有準備好。


    腳步聲。


    中年男子出現在了桑葚樹下,身前站著四個被趙無安教訓了一頓的刺客。


    趙無安在看到他的臉的瞬間,腦海中迴憶起了曾經的見聞:“謝五手?”


    猛然,身後有巨力襲來,一掌拍在神道穴,趙無安的身子當即向前,飛出了春夏塔,一口鮮血狂吐,染紅了春夏塔的環牆。


    垂暮方丈雙手合十,眉眼低垂道:“阿彌陀佛。”


    趙無安難以置信地迴眸。


    中年男子冷笑道:“閣下又是有何自信,會相信一個素未謀麵的人?該不會你如此天真地以為,佛門中人,邊都是慈眉善目,全無心狠手辣之輩吧?”


    空門不空。


    這點趙無安早有體會,隻是未曾想到,山間一座佛寺的方丈,也會是這個組織中的人。


    麵前這個叫謝燕的男人,是當今大宋棋壇上排行前十的好手,據傳他下棋,隻需要下前五手,便可定終局勝負,人稱謝五手。謝燕當年赴京參加棋會,天下都在宣傳,趙無安在寺廟中,也見過此人的畫像。


    如今他也隻用五手,就讓趙無安結結實實吃了一掌。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能馭劍懸空。”謝燕的聲音陰冷,讓人十分不舒服,“在大宋的這座江湖之上,古往今來一甲子,又有幾個人能馭劍懸空?你的修為,似乎超出我的預料。”


    “但是如果你真的那麽強,就不會被剛才這一掌拍得鮮血直吐了。馭劍確實是秘法,那些劍客勤勤懇懇修行,可是再給他們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參悟此術。你年紀輕輕,馭劍之術如此嫻熟,必然是得了傳承。但成也蕭何敗蕭何,也正是因為這個傳承,你品階雖高,卻在劍道上一股腦紮進去,看不到更有用的武學之術。真刀實槍打起來,你可說還不如一個四品高手。”


    謝燕悠悠走到趙無安身前五步,停住,語氣戲謔道:“虧不虧啊?為了練這隻有空架子的馭劍,你白白廢了成名江湖的機會。以你在武道上的砥礪,即使現在隻有五品,將來也不可小覷。何苦練劍?”


    趙無安撐起身子,一手攥緊了劍匣的背繩。突如其來受了一掌的緣故,趙無安的臉色很不好,牙齒猩紅。饒是如此,他仍然淡淡道:“身受故人恩惠,秉故人遺誌,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對。”


    謝燕蹲下身子,以便和他對視,直白道:“交出白頭翁,自斷右臂,我留你和那小姑娘一命。”


    “那可真是對不起。”


    謝燕一愣。


    “這兩個條件,包括桑榆的命在內。”趙無安左腿撐地,咬牙直起身子,輕抬左手,“我一個都不會讓。”


    謝燕猛然退後,怒道:“給我上!”


    方丈身上袈裟掀動,雙腳不見邁動,身子卻在極速逼近趙無安。他麵前四個黑衣刺客也一躍而上,將趙無安包圍。


    趙無安開口輕喚:“采桑子、鵲踏枝、蘇幕遮、虞美人、菩薩蠻。”


    五劍出匣,劍意環繞周身。


    趙無安瞥了眼尚自獰笑的謝燕,波瀾不驚道:“我想,以你的完備之計,應該也已經派人去殺桑榆了吧。那還真是不好意思,貴組織又要多一具屍體了。”


    ——————————————


    屋簷之上,嘴裏咬著短刀的丙字十一號眼看著那個穿大衣的小姑娘就快把一桶粥給喝完,激動之餘,又有些無奈。


    雖然作為刺客,鐵石心腸的重要程度僅次於殺人技藝,但丙字十一號還是不太願意手刃了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既然談不上憐香惜玉,丙字十一號覺得還是找個機會一刀斃命,省得給這美人痛苦為好。


    更何況,這次的任務簡單,報酬卻豐厚。上頭已經答應了,隻要這次任務成功,丙字十一號就能劃到乙字組裏頭,那可真是麻雀上樹變鳳凰。甲乙兩字號的前輩們,就不需要再事事聽組織的分配了,可以自己決定是否接受任務,也能單方麵跟雇主聯係,雖然仍受著條條框框的規矩,但可謂是自由了許多,油水也多了不少。


    想到這兒,丙字十一號就下定了決心。幹唄,這可是一勞永逸的活!


    丙字十一號躍下房梁,幾乎毫無聲息。代樓桑榆仍然專注地喝著粥,沒有注意到背後的異狀。


    丙字十一號取下嘴裏短刀,慢慢前進,依舊沒有任何聲響。眼看已經接近了代樓桑榆,他正準備舉起手裏的刀,忽然腳下一痛。


    低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來了隻拳頭那麽大蜘蛛,正狠狠咬在他的鞋麵上,把布鞋咬破,叮住了他的腳拇指。


    這年頭,蜘蛛都這麽厲害了嗎?丙字十一號皺了皺眉頭,準備悄悄掃去那個蜘蛛。俯下身子的時候,他有些意外地愣住了。


    全身,尤其是被咬住的左腿,似乎……動不了。


    怎麽會這樣?


    丙字十一號正驚訝著,就看見旁邊一塊青磚的縫隙裏,猛然爬出來一隻鞭子那麽粗的蜈蚣,順著他的腿往上爬。丙字十一號瞪大眼睛,想甩開這蜈蚣,卻發現右腿也動不了了。


    這時候,一直隻顧著吃飯的姑娘總算迴過了頭來,眼底並無驚訝,隻是稍稍帶點惋惜,咂咂嘴,似乎是在迴味剛才的粥,問道:


    “他們讓你來殺我,難道沒告訴你,我周身五尺,遍布毒蟲嗎?”


    丙字十一號張開嘴,卻發現聲帶已經壞掉,連尖叫都發不出來。


    普普通通的青磚,忽然變得恐怖異常,無數不知名的蟲子翻出磚下,接二連三跳到了丙字十一號身上。


    苗疆煉蠱,九蟲為一毒,九毒為一魁,九魁為一蠱。每九蠱,代樓桑榆才從中挑選一個,吞入腹中。


    曾經無數次被丟進遍布蠱蟲的陷洞中、接受百蟲噬身的少女,漠然地看著代號為丙字十一號的刺客,被層層毒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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