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發青鬼張大嘴嘶吼,聲音不高,但勝在視覺與嗅覺效果震撼人心。兩排利牙泛著冷光,細碎肉屑點綴期間,光是想想他這些年來是如何茹毛飲血,就令人不寒而栗,戰意頓失。


    安家父女縮在石門一側,趙無安就是想退也不行。隻得紮出生澀的弓步,挽劍起勢,與這不知名的惡鬼對攻。


    其實他也不想出劍,如果對方沒有你死我活的意思,他也是很樂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


    但是這世上很多事情,也就隻能想想而已了。趙無安自認為準備還未做足,青鬼就再度發起了進攻。他大步一躍便是半丈距離,趙無安側向翻滾出去,也來不及從青鬼的攻勢中退卻。青麵獠牙,著實可怖。


    畢竟有外人在場,趙無安仍是盡量不馭劍對敵,白頭翁身長不過一尺,用來對付這臂展就有六七尺龐然大物,顯然是有些力不從心。隻怕白頭翁還未觸及青鬼皮膚,他自己就被撕的四分五裂。趙無安不求速效退敵,隻期待能在這又高又壯還快得見鬼的守墓奴身上尋到一些破綻,以一招製敵。


    青鬼悍然跳步猛攻,趙無安靈動退避。白頭翁青光閃動,照亮石室四角。僅用餘光就能看到石壁陰影地下,擺滿了渾圓碩大的陶甕。


    甕中究竟是何物,趙無安不得而知。不過麵對青鬼緊逼,他也隻能盡可能省力應對。提氣躍過青鬼肩頭,他兩隻巨掌在趙無安身後轟然閉合。差上毫厘,趙無安恐怕就得變成肉漿。


    方一落地,趙無安就竭盡全力向石壁奔去,禦氣揮劍挑起一隻半人高的陶甕,就咬牙向那青鬼砸去。


    一直以來大開大闔的青鬼忽然間慌了神,眼神中竟流露出驚恐的神色來,連連退了幾步,小心翼翼接住那趙無安扔來的陶甕,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又愈加小心地護在身後。


    挑劍時趙無安已察覺到甕中是液體。不是黃沙那還好說,就怕是水銀之流,一旦溢出便能置人於死地的東西。


    無知者無畏,青鬼全神貫注,趙無安可沒這麽多顧忌。反正正麵對招也打不過,他索性又提劍挑起一隻陶甕,繼續砸過去。


    青鬼著急地早早奔到落點,長臂高舉,以盡可能柔和的姿勢接下那隻陶甕,放在身後。


    趙無安如法炮製。


    青鬼應接不暇。


    不過一隻半人高的陶甕,到底還是有些分量的。趙無安四體不勤,空有一身充沛劍意,久而久之,自己倒是不曾發覺,送陶甕的速度慢了下來。


    青鬼顯然早就在等這一刻。一個個陶甕小心護衛,他早沒了玩這遊戲的心思。抓住了前一隻甕已經落地後一隻還沒從趙無安劍上起身的間隙,猛然撲向趙無安。


    趙無安到底臨陣經驗有缺,猝不及防,被一氣撞出三丈多遠,後背震碎石壁,才堪堪停下,生死不知。


    安家父女麵色慘白。安晴大聲喊叫:“趙無安!”


    青鬼從趙無安懷中脫出,猿臂輕舒,將趙無安從石壁中摳了出來。趙無安如同提線木偶,全然沒有反應。


    安晴心中一痛,淚水就要湧出眼眶,卻被安父按住了手。


    “他沒事。”安廣茂直覺敏銳,“他右手還緊緊握著劍,姿勢未有絲毫改變。”


    安晴一愣,就看到那個青鬼把趙無安高舉起來,安在肩頭。為了防止他撞到墓穴頭頂,還特意彎下身子。


    青鬼亦步亦趨,仍是聲勢震人。


    枯坐在青鬼肩頭的趙無安自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隻是終究有一股笑意在。


    方才若是實打實撞上石壁,以他這氣機厚度,不死都能算是個奇跡。然而在頂上石壁的最後關頭,是一頭撞來的青鬼雙掌繞到背後,替自己頂下了這衝擊。


    趙無安自然從那時起就斷定對方不會殺自己,也就刹那間失去所有戰意,懶懶散散,一切如舊。


    青鬼把趙無安放在石室門口,安家父女旁邊,就又直起身子,直直盯著他們,目光清澈。


    安晴疑惑問道:“他是想趕我們走嗎?看起來還挺善良的啊,為什麽會殺那些人呢。”


    潛意識裏,她其實挺希望殺害孔修籍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鮮衣怒馬的少年被殘忍殺害,少年的同窗親自為摯友報仇,這樣的劇情,當然隻有在反派是個純粹惡人的時候,才能有大快人心的效果。


    如果兇手也有著難言之隱,甚而,如果兇手根本就如眼前青鬼一般,貌似兇殘實則頗具善意,安晴就沒那麽理直氣壯了。一份感情和另一份感情是同等重要的,無價可比,也無可否定。這是安晴一直以來的想法。


    劫後餘生的趙無安皺起眉頭,苦笑:“我也想知道啊。就從死者的受傷程度來看,也就隻剩眼前這位,有這個可能做到了。若是一拳殺了我,倒也死得明明白白。”


    即使是趙無安,也被眼前這一幕弄糊塗了。安廣茂靜坐養神,未曾出聲。


    四個人,或者說三人一鬼就這麽對峙著。青鬼顯然未曾涉世,不出人言,三人如此挑釁也仍然不急不躁,隻是站著,大口唿氣吸氣,直勾勾看著他們。


    安晴忽然一拍手,大個頭的青鬼嚇了一跳,還往後退了一步。安晴忍不住噗嗤一笑,滿懷希望道:“之前在甬道裏,不是也有個好高的怪物,要來殺你嗎?他有可能就是兇手!”


    趙無安看著安晴,無辜地眨了眨眼,好一會,才道:“那個人啊,他沒理由動手的,何況時間也對不上。他來這裏以前,那三個人就已經死了。”


    “你們以前就認識?”安晴問。


    “嗯。”趙無安點點頭,似乎陷入了某種久遠的迴憶中,“他叫聞川瑜,是我的青梅竹馬。”


    饒是以安廣茂的沉穩持重,也被這句話嗆得咳嗽不止。看著安晴目瞪口呆的表情,趙無安皺了皺眉:“你們在想些什麽啊,那,竹馬行了吧?我們從小玩到大的。”


    安晴歪了歪頭:“你不是在寺廟裏一住十年嗎?感覺,你好像在這之前就經曆了很多一樣。”


    趙無安笑笑,掌中白頭翁輕快旋轉,並未迴答。


    “既然是朋友,他為什麽要殺你?”


    趙無安輕輕搖頭:“不是朋友。從小玩到大,未必就是朋友。我們可說是一生的對手,此生必須要戰勝的敵人。我並無殺意,但他對我的恨意,大概即使把我五馬分屍,也不能有絲毫消減。”


    安晴微微愣神。


    “不過孔修籍肯定不是他殺的了。”趙無安側目微笑,說不上來是在安慰她還是給她徒增煩惱,“聞川瑜了解我,肯定知道我會如何尋找入口,故意在樹木稀疏處留下洞口,以便埋伏。但他不可能隨便找個古墓就這麽埋伏下來,必然是知道我會來調查此案,才會潛入古墓。也就是說,他進入古墓,比我下山隻晚不早,不可能是殺害孔修籍的人。”


    安晴仍然有些疑惑:“但是這麽短的時間,他留下的入口卻直直通向墓道……”


    “前人留下的盜洞罷了,就算沒有他也能想到辦法。”趙無安說著,眉頭輕揚,“他可是我見過的人當中,絕無僅有的天才啊。足堪國師之位,混跡江湖,實在是屈才了。”


    安廣茂兀自調息恢複傷勢,安晴與趙無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聲勢嚇人的青鬼站得累了,也席地坐下,跟他們六目相對。古墓陰冷,墓中氣氛溫馨暖人。


    陰暗處,一番苦戰的青年持劍拄地,壓下口中喘息。他深深吸氣,家傳心法急速運轉,仍是止不住渾身向外滲血的慘烈傷勢。掌中古劍清冷修長,微泛晗光。


    此劍名為落情。


    蘇青荷長舒一氣,振劍而出,身形如青鳳扶搖。


    落情劍寒芒一閃,直直刺入青鬼背後。青膚厲鬼高聲嘶鳴,麵容扭曲,形狀慘苦。


    不等前方三人驚訝,蘇青荷就怒吼道:“趙無安!你還要裝正人君子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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