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是這般早慧……雖然早就有那種感覺,真的聽她親口這麽說,房時平常穩重的表情還是龜裂了,甚至有些動容,她那閃著智慧的眸子閃閃發光,表情認真到讓人說不出一句話來,就算是該能言善道時也不輸人的自己也一樣。


    “哥,練武雖然可以明思緒,強健體魄,可童生試轉眼就要到,你準備那麽久,我不想你為了這個分心。”自從她出事以後,哥哥一直很自責,總覺得把她弄丟了是他的錯,以至於這些日子以來,隻要她稍微離開他的視線,他就會不安。


    的確,童生試就在開春後,他隻要榜上有名,就是秀才,就有了功名,就能替爹娘掙臉。


    “可是你……”


    “我不就在自家院子,還能去哪?”


    這時,婆子來報說門口有人送來一份指名要給房家小姐的東西。


    “有說是誰家派來的人嗎?”房時問。


    “說是城東薑府。”


    兄妹倆到了門口,隻見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候在那,圓圓的臉,嘴邊居然有個梨渦,看起來討喜的很,他一見到房荇便低頭鞠躬,“請問是房小姐嗎?”


    她點頭。


    那年輕的小廝雙手舉高,遞過來一件東西,“這是敝府孫少爺交代要交給房小姐的東西。”


    房荇打開包裹的紅綢帶,是《鹿公遊蹤集》和《山雜圖考》兩本冊子。


    這是她當初被綁架,遺失在馬車上的書冊?想不到是落在聞人淩波那兒了。


    既然在他手中,拿到的時候為什麽不吭聲?


    “還有事?”


    “聞人少爺已經遊曆去了,他要小的這樣跟姑娘說一聲。”


    “多謝了。”哦,那他也不會再去書院了。在書院,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也不是那種會去自討沒趣的人,十幾天來兩人卻再也沒有說過話。


    “小的不敢。”見這位小姐也沒有追問自家孫少爺幾時會迴來,也不問去了哪裏,小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覺得不要多話比較好,既然交代的事情辦妥就告辭離去了。


    “這兩本書不是我們去逛瓦市那天你買的?”房時也有印象。


    “我以為丟了,想必是被聞人公子撿到了。”她往裏走,和兄長迴到空地,兩人在石階上坐下。“哥以前就認識聞人公子了吧?”


    “你是說重赫嗎?也就同窗之誼。”


    重赫?是聞人淩波的字吧,平輩之間一般都是稱唿字。


    “可在衙門的時候,我看你們完全不打招唿寒暄,這是為什麽?”她又想起來,就算在破廟兩人第一次打了照麵,也沒有一點互動。


    房時不會主動告訴她的事情,她通常也不問,是今日接到書,才又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


    “我與他雖是同學,卻素無交往,也不好跟你說……至於在破廟時,我一心記掛著你,到了衙門,你也看到他那樣子了,不如什麽話都不要說,免得多生枝節。”


    “哦。”也是,那時兩人的眼神甚至連交會都不曾,明明天天見麵,卻能裝成陌路,這種城府,這兩人以後會變成什麽樣的人呢?


    不過這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逝,並沒有在房荇腦海裏停留多久。


    房時沉吟了一下。“他那個人有些複雜,能不往來,還是少往來。”


    “嗯。”


    其實不必哥哥叮嚀,他們也沒什麽“往來”吧,自從聞人淩波來書院上學後,又喊了她那一嗓子,從此以後,她是清閑了,因為書院的人都把眼光轉移到他身上,有人甚至每天都會到門口看看他來了沒有,等他來了,又作一窩鳥獸散。


    話匣子一開就關不住的嚴朱也能把他的事情說上半天,嘴巴都不會酸,可反複說來說去,就都隻有他的來頭很大,身世複雜之類的。


    聽來的事情,哪做得準?


    所以,她也總是一邊做自己的事,一邊聽她嘮叨,但都是當馬耳東風。


    “我沒想到他會遊曆去,你……沒什麽話說?”房時畢竟比她大上幾歲,雖然和聞人淩波沒有交情,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會專程讓人來還書的性子,想著想著,不放心的小老頭個性又開始了。


    “要說什麽?他不過是我生命裏無關緊要的人。”這世間,除了爹娘哥哥,都與她沒有幹係。


    “那麽誰是你緊要的人?”房時忽然釋然,妹妹才幾歲,他擔心太過了。


    或許書院那幾個姑娘對聞人淩波看似都帶著別的想法,他相信房荇不會在那行列裏。


    “爹娘和哥哥。”她鼓了下腮幫子,誠實道來。


    “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


    “到時候再說吧,那種事情離我還遠得很。”那個時候,永遠不會到來。


    這一世,她對婚姻沒有任何期望,所謂婚姻,所謂傾慕心悅的人,一切一切都可笑之至,就算孤老一生,她也無所謂。


    但是這樣驚世駭俗的話說給房時聽,他肯定會大大不以為然,更遑論爹娘會有什麽反應了,她不想耳朵長繭,還是先不要透露的好。


    “咦,你怎麽還來,我以為應該打退堂鼓了。”渾厚的大嗓門突然響起,胳肢窩夾著一根木樁子的漢子一眼就看見那兩個坐在石階上聊天的兄妹。


    仲夏天熱,他也不管房荇是個小姑娘家,合不合宜,就一件對襟坎肩搭在身上,隨便用一條黑布綁在腰上,一雙黑底靴子,虎步龍行的走過來。


    “肖師父。”房荇躬身執學生禮。


    “不是教你別師父、師父的喊,我不收徒弟的。”肖師父是個臉略長,皮膚黝黑,留著大胡子的中年男子,落拓的外表要是在街頭走過,都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但一雙銳利的眼睛和渾身散發的英氣又顯得不凡。


    “肖大叔。”


    “我有這麽老嗎?”


    “大哥哥。”


    他有些不豫的嘀咕。“你敢喊,我可不敢聽,好像我多不要臉似的。”


    這人,真難伺候……房時小小腹誹了一下。


    這世上有些人能力越高,毛病也多。


    肖師父眼中精光一閃,看見不該在這裏的房時,吹胡子瞪眼睛。“你在這裏做什麽,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別在這妨礙我。”


    “學生告退。”房時從善如流的退下了。


    “喂,丫頭,你再發呆下去,天就黑了。”


    “徒兒可是打著十二萬分的精神,哪敢發呆?”


    “你怎麽還敢來?我聽說你腰疼腿痛的下不了床了。”徒兒……沒磕頭,沒收過她的拜師禮,這孩子的臉皮真是厚得可以。


    若非看在師兄苦口婆心的分上,讓他來授藝……呸!說穿了,不就是怕他在武館裏混吃白住,把武館吃垮了。叫他一聲師兄,是看在兩人曾是軍中同袍,離了戰場,他拿到軍功,比他年長幾歲的人卻在脫下戰袍後老老實實的開了一間武館,教了一門子學生,而他自從鯀州流浪到這裏來便毫不客氣的住在他的武館裏,直到謀著這份差事。


    真要他說,他才不要來,這種官家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雙手拿繡花針都嫌重了,學武?學個屁!


    既然非要他教出個子醜寅卯來,又好吃好喝的供著,他就來等著,等她三天捕魚,兩天曬網,誰知道她一天都沒落下,勤勞的叫人生厭。


    “是真的很疼。”她的睫毛不時眨動著,神情柔軟,彷佛不解世事的孩子,她那目光看似恍惚,卻透著一古堅忍。


    肖師父別開眼,把那木樁往地上一擺,看似沒用任何力氣,那樁子卻深埋進了土裏好幾寸,但即使如此仍有房荇一個身子那麽高。


    “這是簡化的梅花樁,站上去!”真正的梅花樁可不隻一根而已。


    “師父,這是做什麽用的?”她攏了攏發涼的脖子,手腳並用的往上爬。


    “練習腳的穩勁。”他頭也不迴的躲到陰涼的樹下。


    房荇爬上去,站住,一個木樁子能有多大地方,她屏氣凝神,戰戰兢兢,讓自己不要掉下來。


    肖師父從腰際掏出皮囊,開始喝酒。


    隨著日頭偏西,他一如往常的每一天,又醉倒在地上。


    悠悠歲月如浮雲,匆匆過去兩年。


    外放八年的房子越接到升遷的旨意,任京師翰林院供奉。


    來傳旨意的太監公公在宣讀完聖旨後,並沒有立即迴京複命。


    “萬歲爺讓小的私下給房大人捎句話。”語調平平,太監獨有的尖嗓子卻有那麽一絲隱晦。


    “這些年多虧公公照拂,公公請說。”


    房子越命人上茶,又給了封賞,那太監倒是看也不看的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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