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荒郊野外哪裏來的俏豆蔻,可否陪大爺快活快活?”


    一行輕騎正漫無目的地遊蕩,忽然見到路邊站了個妙齡少女,那為首之人當即策馬而停,側身傾斜,靠在馬耳,戲謔道,“若是姑娘迷了路,大爺也當行行好,捎你一段山路。”


    誰知,那少女不言不語,懷裏抱著半截劍,神色恍惚。


    “大哥,這是荒郊野外,她一介弱女子,萬萬不可能到來的。”


    有人見她神色,不知為何,總覺得心神不寧,忙出聲提醒自家那鬼迷心竅的大哥。


    “怕什麽,咱們堂堂四個中三關,難道還能怕他個弱女子?”


    為首之人色令智昏,哪裏還聽得進去兄弟勸告,見她不予理睬,又楚楚可憐,竟然直接上前,伸手去抓她的肩頭。


    而他這一動,卻仿佛觸動了什麽東西,她猛地醒來,杏眼圓睜,“哪裏來的雜碎,也敢對本座動手動腳?”


    “姐姐,饒他一命吧。”


    一身雙聲,各有音色。


    那動怒之聲鏗鏘有力,而求饒之聲溫婉輕柔。


    一剛,一柔,迥然不同。


    “大哥,快跑。”


    可惜,女子醒來,隻一眼瞪來,就全數化為灰燼。


    “何方道友,不請自來?”


    隨著她的法力現世,山巒之下亦醒來一道意識,化為人身鹿首,與她四目相對。


    “奇怪,你身上明明並無封俠詔令,如何又能行走世間?”


    人身鹿首審視再三,始終看不到她的封俠氣息,大吃一驚。


    “你是負責鎮守此地的土地公?”


    “我哪裏是什麽土地公,隻是奉封俠詔令,化身山妖,轉化山野靈氣,醞釀一方和氣,以保風調雨順。”


    女子剛毅之聲再次哼道,“這一世封俠著實可恨,往世哪個世道,不禮敬吾等妖族,輕則貢香,重則肉食,唯獨他這一世,竟然要將咱們妖族鎮壓在山脈之下。”


    人身鹿首倒無怨懟,笑道,“我本就是山野精怪,在這結茅修行,也算得償所願。”


    “哼,不求進取的東西,就憑你這等修行,何時才能褪去妖身?”


    “我倒不覺得妖身有何不可,若非道友顯化人身,我也就以妖身相見,何況今天的世道也算不錯,要不然以道友的道行,隻怕都走不出這山,就要被往日那些豺狼虎豹給吃了。”


    “你能看出我的真身?”


    “在這一畝三分地,我無所不知。”


    “看來是我低估了你。”


    “無妨無妨。”


    人身鹿首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才慢慢鬆下,先前它出身之時,女子瞧見它的眼神,分明就是豺狼見著了羊,恨不得吞而食之。


    “道友,哪怕如今這世道妖族不再相互廝殺,可人間還是立下了不少規矩。”


    “無妨無妨,封俠世道馬上就要不複存在了。”


    人身鹿首駭然失色。


    “封禪世道大勢未散,現已東山再起,九洲八荒都已響應,若你稍加打聽,自然知曉我說的真假。”


    她若無其事地說完這話,又問道,“你可知如何斬滅殘念?”


    人身鹿首搖了搖頭,“你我都是妖族,哪裏有什麽真假虛實可言。”


    “是啊,天下妖族本不該有真假,但我卻是一頭大妖,本就擅長真假虛實變化的神通。”


    人身鹿首忍不住問道,“難道你變化他人之時,信以為真,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人?”


    “戲裏戲外都是我,夢裏夢外都是我,不知不覺已淪陷其中。”


    她搖頭一笑,懷抱半截劍,往南而去。


    “素聞百裏湖有行地仙,我要趁著我這殘念還未成型,請地仙為我斬心結。”


    人身鹿首道,“哪怕百裏湖有行地仙,也不會無緣無故為你斬心結。”


    ……


    “關將軍,北方來了個古怪非凡,一路上殺了我不少聖國子弟,不知是否要列陣圍殺?”


    那本打算隱姓埋名的竊夫將軍經方雄飛三番兩次地偷襲,果斷放棄了這個念頭,便在百裏湖的沼澤地中找了個地方,安營紮寨。


    “行走的古怪非凡,可有封俠詔令?”


    “這無人知曉,我聖國弟子近前,還未言語,就被她隨手斬殺,至今已不下百餘人慘死。”


    “可知她如今到了哪裏?”


    “就在這百裏湖中,懷抱半截斷劍,風餐露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帶我去會會她。”


    “將軍,您忘了帶刀。”


    “不必,我不準備與她動手。”


    麾下便不再勸,在前領路,直至遇見了她,關將軍這才恍然大悟,“此女子應該是走火入魔,聽聞百裏湖有行地仙,故而來此請行地仙斬殘念。”


    “將軍,如何知曉她走火入魔?”


    “你看她那麵相,一半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憐;另一半卻是怒眉巾幗,望而生畏,不是走火入魔,還能是什麽?”


    “可是將軍,非凡之境已能斬心神,又能化真身,神通廣大,怎麽還會走火入魔?”


    “所謂斬心神,無非是非凡道心壓製不住偶然觸及的念頭,迫不得已斬心神,你要知曉非凡之境強就強在一個道心,意誌不滅。”


    “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在百裏湖內安營紮寨?”


    “屬下不知。”


    “因為在百裏湖外,我一身金言咒力奈何不得方雄飛,反而被迫要與他以命相拚,但在這我沒了金言咒力,他也沒了那種古怪意誌,與我都被拉到凡夫俗子的力量境界。”


    “可是大人,那方雄飛明明和屬下一樣,都是凡夫俗子。”


    “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那方雄飛就是一凡胎,如何可駕馭得了非凡之境,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他身懷道果而不自知,未曾顯化法身,始終認為自己是一介凡夫俗子。”


    “但歸根結底,方雄飛的肉身可滅,那意誌永不消亡,哪怕我在外麵壞了他的真身,他不覺得自己已死,我還是殺不了他。”


    “但要是在這,他或許就沒了那份不滅之心,我或許還能有機會得手。”


    麾下一臉茫然,暗道非凡果真難以揣測。


    關將軍卻也不再解釋,刻意露出一抹氣息。


    女子聞聲而動。


    “仙子還請慢動手,某並無惡意。”


    女子果真停手。


    “你是何人?”


    “某乃聖國一方將軍,蒙賜帝姓關。”


    “找我何事?”


    “某聽聞仙子法力無邊,特來想邀。”


    “沒興趣。”


    “仙子可知我聖國強者如雲,斬心神之舉更不在話下。”


    女子眼中頓時有了神采。


    關將軍暗道此事可成,又道,“仙子,想來也該明白行地仙神出鬼沒,千年以降,再未有人見過他的模樣,而天下大道衰微,那位行地仙是生是死都無人知曉。”


    女子眼神黯淡,其實她心中也曾想過這一點,大道衰微,境界跌落,已是世間修行者不爭的事實。


    關將軍接著說道,“仙子不得不承認,哪怕你尋著了行地仙,以他老人家的神通,也未必會願意為你動手。”


    一語道破她最大的擔憂,那就是他憑什麽為自己出頭?


    關將軍見她神色恍惚,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但我可修書一封,拿我一世戰功,換取戎帝陛下親自出手,替你斬除心神。”


    她蠢蠢欲動,但未急於答應,因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而眼前這個人如何開口,才是接下來的關鍵。


    “仙子可知我帝國有元帥將軍的封號?”


    女子眼神微抬,示意知曉。


    “某不才,隻是一介將軍,若仙子願意的話,某願向陛下舉薦仙子,擔任某的上將軍,位列四大元帥之下,卻不受元帥拘束,可直接聽命戎帝陛下。”


    女子蹙眉。


    他心裏頓時一咯噔,又道,“若是仙子不願被束縛,某也可舉薦仙子為聖國行走非凡,可無拘無束。”


    “我需要做什麽?”


    “若是仙子遇見聖國子弟有難,出手相助就行,不求保下所有弟子,但每次遇見,務必留下一人即可。”


    “這聽起來不錯,但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原因無他,隻因某甘願臣服在仙子的盛世容顏之下。”


    “哈哈,好個伶牙俐齒,我答應你了。”


    “行走非凡,無拘無束,理當如此。”


    關將軍立即心花怒放。


    “慢著,誰說我不願替你斬心神?”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然響起,接著一位猶如風中殘燭的耄耋老者佝僂著腰,手拄木拐,正緩緩走來。


    他一出現,兩位非凡都不由得凝住唿吸,大氣不敢出,心頭充斥著說不出的陰霾。


    “仙子,此人非善類。”


    “我當然不是善類,而它更不是善類。”


    耄耋老頭一拐敲在大地,關將軍就覺心頭被一棍擊中,不由自主地捂著胸前,口角溢血,臉色煞白。


    “你就是傳說中的行地仙?”


    “這世道哪有什麽仙,隻有些不朽的老不死罷了。”


    “你願意為我斬心神?”


    “那要看你拿什麽來換。”


    “看你這把老骨頭,女色肯定不放在眼裏;坐擁百裏湖,又無名無姓,不肯出風頭,想來也不在乎權勢。”


    “活了一大把年紀,卻無後人,那麽顯而易見你在乎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不朽。”


    “但封俠立世,斬斷不朽之路,哪怕如今大道複蘇,也沒有給咱們這種妖族留活路。”


    “所以,你能想到的活路,也就隻有一個。”


    “不錯,不錯,不愧是我同類,深知我心。”


    不知為何,關將軍突然心神不寧,一股悸動湧上心頭,急忙抽身飛退。


    然而,也在這一刻,天色驀然黑了下來,一隻大手憑空出現,砰地一聲捏碎了他。


    “相比於他的身份,我其實才更適合成為你的食糧吧。”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如今這世道,俠與禪不死不休,正是我妖族崛起的大好時機,不是嗎?”


    耄耋老頭戳了戳拐杖,似乎打開了什麽天幕,就見一頭頭妖力旺盛的妖怪從天而降,無窮無盡,連綿不絕地墜入百裏湖中。


    “放心吧,百裏湖中,我就是唯一的神,而且是永遠不敗的神,誰也無法未經我許可的情況下,探查這一方天道。”


    “明月鄉的月神本就是蜃族出身,隻不過被無恥的人族取而代之,更厚顏無恥地拘禁蜃族為鎮山神獸。”


    “但我隻想斬心神,不想摻和這天下大勢。”


    “所以我才讓你斬殺了那個人,不得投靠封禪陣營。”


    “你先別急著怪我,哪怕你斬心神,返璞歸真,也難逃封俠製裁,暗通拜元老勾結竊夫,濫殺一山弟子,篡奪月神之位,哪個不是死罪?”


    “就算封禪真能卷土重來,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終要被打壓迴去,因為這世道已經變了,現在的人不會甘願再被統治的。”


    “安如山都已經淪陷,其他書院淪陷也是遲早的事。”


    “是嗎?”


    她不由得一怔。


    “如今赴戎機看似氣勢如虹,所向披靡,可你看他進攻路線,除了安如山,哪裏是真正的一洲要地?不過都是些沒了不朽的可憐地吧。”


    “就連明月鄉,赴戎機還得勾結拜元老,裏外串通一氣,而且最後還沒成功,被欽俠之後冉耘艾給撞破。”


    “你知道為什麽我會突然出世?因為這群竊夫,居然找不到明麵上的不朽盟友,隻好將心思打到我的身上,而且為表誠意,還為我帶來九洲尚存的大妖位置。”


    耄耋老頭拐杖一抬,一副九洲山河堪輿圖隨之浮現,“這些年為了苟延殘喘,我遊走九洲,到處獵殺躲起來的不朽,也算走遍了九洲大地。”


    女子一眼望去,九洲之上,零零落落的紅星。


    “你身承月神之光,等同於封俠詔令,可自由行走世道。”


    “所以我瘋瘋癲癲地一路走來,才能不受威脅,安安全全地抵達百裏湖?”


    “不錯,有月神之光庇護,超凡都殺不得你,而你這第二心神,更是你化身行走非凡的不二借口。”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話?”


    “就憑你也想活下來,就憑你第二心神想要那個少年。”


    “隻要你能引來尚存於世的大妖,我不僅替你斬第二心神,還會為你凝第二神通。”


    “恐怕你還不知道,你的第二心神,壓根沒把自己當成妖族,而是錯以為自己就是人族女子,所以她一旦離開你的身體,化為第二心神,隻要那個人死了,她也就會死了。”


    “而她死了,你也就等於平白無故獲得了第二個自己的道果。”


    “晚輩願往。”


    “待你走後,這百裏湖,我會親手毀掉,但你不必在意,因為唯有毀了百裏湖,才能讓人相信那所謂的行地仙已死,才能讓世人的目光從這裏轉移。”


    “晚輩明白,詐死以蒙蔽天機,若是前輩需要……”


    “嗬嗬,你的那點神通,在外麵最好別隨意拿出來用,實在丟人現眼,甚至都有失你蜃族的顏麵。”


    “上古有雲:安陵有妖,其名為蜃,大而化月吞天,小而化貝孕珠,可遮天,可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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