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離開聖師的第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天。


    今日,是我路過的第一百零八個村落。


    今日,我又遇見了資質尚佳的修行者,傳授了他一套功法。


    “聖師,您曾告訴我,當盛世到來之前,必然要有人為之犧牲,我對此深信不疑。”


    布衣誠心誠意地跪在泥土中,麵朝東方,虔誠地祈禱著。


    “唯有當修行法與無上法遍布此間,使天下人都有修行的機會,使人人都有自保之力,這世道才真的能擺脫蠻荒之境。”


    布衣身後的鐮刀閃爍著森冷的陰暗氣息,與他身上那純白聖潔的氣息格格不入。


    忽然,有道黑影不請自來,穿著一身青甲,手中握有一杆鐵兵,近能蕩妖,遠能平魔。


    “你就是最近妖言惑眾的背鐮人吧。”


    青甲不怒自威,一身氣息蠢蠢欲動。


    被他驚擾了禱告,布衣隻好起身,“我隻是讓世道向前進,而不是繼續被奴役。”


    “荒謬,此間凡夫俗子都是吾之血肉所化,若論血脈之情,讓他們去死都不為過,你怎敢為了所謂教化,在這胡說八道?”


    青甲神官一腳踢在鐵兵底端,一個雷霆閃躍,一擊直奔布衣的麵門。


    “一言不合,打打殺殺,若無教化,千年如此,萬年還是如此。”


    布衣緩緩抬手,手心竟然憑空攔住了鐵兵去路,就那麽輕輕一捏,青甲神官不由自主地隨鐵兵翻轉好幾圈,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放肆,你敢傷我,你可知我是誰?”


    青甲神官五髒六腑如遭雷擊,瞬間失去了一身戰鬥力,但道果在身,不消片刻,又生龍活虎地爬起來。


    “青甲神官,本是一方巡狩,可惜封禪落幕,似你們這種為虎作倀之流,不得不退居安陵海,以免遭遇不測。”


    “放肆,我等乃青甲神官,乃是代天巡狩。”


    布衣拔下身後的鐮刀,“你若是要戰,我不介意殺了你。”


    “放肆……”


    青甲神官話音未落,就覺得道果一陣白光驚現。


    “世道如此,不以暴力,不足以平世。”


    布衣背好鐮刀,起身往村落走去。


    還沒進村,那股腥臭味撲麵而來。


    布衣一腳跺下,山清河晏,鳥語花香,又是一季芬芳。


    村民有感而發,紛紛從居所跑了出來,納頭叩拜。


    布衣左袖一揮,一塊石碑映入眼簾,“自此往後,每個人都要識得碑中字。”


    “若是我不認識?”


    布衣右袖一甩,比水桶還粗的大樹無聲折斷。


    不過半日的工夫,村中無人不識得碑中字。


    布衣大袖一甩,碑中字再次變換。


    “此碑有經卷九篇,分別是道、墨、法、兵、巫、名、農、縱橫與小說,各有千秋,各有所好。”


    有少年膽氣尚存,不服管教,問道,“大人,您是要我們通學九篇?”


    “此九卷中,皆有濟世為懷,立身根本之道,爾等可自行挑選一卷。”


    少年又問,“學此經卷,有何好處?”


    “褪蠻荒,拾禮教,通靈智,修長生,立大道。”


    “大人說的玄妙,小的駑鈍,一句聽不懂。”


    “學任意一卷,就能讓你們脫胎換骨,自食其力。”


    “我們現在也能自食其力,不學不學。”


    “學任意一卷,可讓你聰慧過人,知人生苦短。”


    “我現在也很聰慧,不學不學。”


    少年一轉頭,麵帶不屑。


    布衣中年有些惱怒,向前低了低頭,“這也不學,那也不學,那你到底想學什麽?”


    少年這才轉過頭來,看了眼布衣中年,再看了眼那棵攔腰斷的大樹,“我想學你。”


    “你心術不正,我不能教你。”


    少年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端正地一筆一劃,竟然寫下了一句話。


    他不說話,布衣卻大驚。


    “我還是不能教你。”


    “為什麽不能教我?那些話畢竟是你說的,為何現在又言而無信?”


    “因為我從來不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我這一生隻對聖師說一不二。”


    少年冷哼一聲,不快地衝到他的麵前,“言而無信,不知其可?”


    “縱然是挨了一頓罵,我也不會教你。”


    “你以為你不教,我就學不會?”


    少年盤膝坐下,望著那麵石碑,一動不動。


    但在閉眼之前的那一刻,少年倔強地告訴他,“我會用事實告訴你,我比你想的更好。”


    其他人的眼中,少年隻是坐著。


    但在布衣的眼中,少年卻是與天地共鳴,身合一方土地。


    “哪怕沒有我,你也依舊會是個了不起的人。”


    布衣喃喃自語。


    “他叫什麽名字?”


    “迴大人的話,他叫阿夏,【孟夏草木長】的夏。”


    “阿夏,好名字,是個果決少年。”


    布衣中年揮手一撒,一棵槐樹拔地而起,頃刻間大如房屋,替他遮住了滿天的日光。


    “槐蔭乘涼,素有和風。”


    布衣中年再看了眼少年,就將目光轉投在其他人的身上,“你們可有不解之處?”


    “敢問大人,你為何要讓我們識字?”


    無知者無畏,可當知曉了真相,有些人未必願意站起來,比如眼前的這一位。


    “識不識字,在於你們,而不是我。”


    布衣幹淨利落地一口歪理。


    眾人無不氣極,畢竟若不是他一上來就折斷大樹,震懾住眾人,誰也不會拿他的話當迴事。


    “大人,如今我們識了字,知曉了禮教,再想迴頭,卻發現如何也迴不去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諸位好不容易活了一輩子,何必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可是,大人,你為什麽不提前與我們問一聲,我們願不願意勤勤懇懇地活下去?為什麽我們就不能糊糊塗塗地過一生?”


    布衣中年抬手一刀,一顆血淋淋的首級就地滾落。


    “現在,還有誰想要和我說這種道理?”


    眾人麵麵相覷,竟無人敢開口。


    直到此時,眾人才想起他就是那個一袖子打斷大樹的男人。


    “每個少年,我可以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但每個成年人,我希望他明白機會隻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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