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赤羿宗武夫的覆滅,李成蹊才意識到灞陵橋風雨欲來。


    武魁步憂鬱並未身隕,先前十七顯俠匆匆離去,就是想要趁著武魁傷勢未愈,前去斬殺。


    此時,不出意外的話,南宮明等人應該趕到顯俠府,並將誅殺竊夫的詔令傳達。


    但封俠不等於命官,並無上下級之分,隻是稱謂不同罷了。


    有些封俠心係百姓,未必願意將此事公諸於眾。


    有些封俠行事偏激,未必願意按部就班。


    所以,顯俠不在,衝突在所難免。


    “與其毫無頭緒地四下支援,不如先去皋都,一邊將修繕公路河道一事落實,一邊協助紅宣俠善後。”


    於是,少年星夜啟程,趕赴皋都。


    可是,少年似乎忘了,來時昏昏沉沉,並未記住道路。


    因此,少年在山野中迷了路。


    “哎,有些事急不得,當初就該和南宮兄一起離開。”


    深夜,少年在山巔點燃篝火,期待有人能夠發現自己。


    好在無巧不成書,大半夜還真就不缺結伴而行,進山修行的武夫。


    “閣下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們兄弟也想過來坐坐。”


    遠遠地,一位武夫就提前告知,既有出聲告誡之意,也有征詢之意。


    “兩位長兄盡管來坐,山間之物,一絲一毫,苟非吾之所有,乃天下生靈共有之。”


    “想不到兄弟小小年紀,不僅修為不弱,連學問也不低。”


    青衫武夫語氣中多有驚訝,落座之時向少年抱拳,以示尊重。


    在他邊上,白袍武夫飄然落座,向少年點頭,以示多謝。


    “吾姓馮,名琢燦。”青衫武夫見白袍武夫坐下,拱拳說道,“這位是我舊友,姓司,名雕煥。”


    李成蹊起身相迎,見他二人釋然落座,輕笑一聲,抱拳迴道,“東武城吳方隅是也。”


    兩位武夫驚咦一聲,相視大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白袍武夫臉色瞬間晴朗,熱情洋溢道,“吳兄,我兄弟二人知曉你身處險境,當即馬不停蹄地趕往此處,一路上斬殺竊夫沒有十隊,也有八隊,真是苦了您。”


    少年黑眉一翹,不明所以。


    白袍武夫司雕煥都不給青袍武夫馮琢燦開口的機會,連忙接道,“若是我倆換個身份,吳兄定當明白。”


    說罷,白袍武夫豁然起身,一撩身後長袍,向前一步,單膝跪地,抱拳過頂,誠懇拜見。


    “桃城不孝子司雕煥。”


    青衫武夫眼中淚光閃爍,齊齊跪下,抱拳過頂,誠然拜道。


    “縉雲嶺不孝子馮琢燦。”


    “拜見小英雄吳方隅。”


    少年受之有愧,當即側身,可二者鐵了心要拜,就是他躲到天涯海角,也不可能罷休。


    李成蹊隻好折返上前,伸手強拉道,“二位賢兄,方隅年歲尚小,哪裏經得起這一跪。”


    “武夫,以人身,頂天立地,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可我兄弟二人空有一身本事,卻奈何規矩所在,眼睜睜望著故鄉險些淪落。”


    白袍武夫聲淚俱下。


    “吳兄大義,我兄弟二人,銘記五內,但從今日,有所差遣。”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赴湯滔火,在所不辭。”


    “二位賢兄,還請起來說話,堂堂武夫,拜來拜去,成何體統。”


    “若是吳兄不肯收下我倆,我倆絕不起來。”


    “二位賢兄,這不是強人所難。”


    “若是有違俠義,我倆絕不開口,但為了還恩,無愧於心,偶爾做這事也不算什麽。”


    “二位賢兄,我答應便是,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李成蹊如今是百精武夫,更是銅皮體魄,一身蠻力幾乎可以搬山開嶽,可一碰二人,卻感覺麵前的沉重更勝山嶽,任他使盡渾身解數,也抬不起身。


    聽聞少年鬆口,二人開懷大笑,主動起身,一左一右,攙扶少年坐下。


    “我倆猜測你若是知曉竊夫暴亂的消息,必然會有所行動,所以我倆這一路不僅逮著赴戎機大開殺戒,更從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李成蹊眼前一亮,洗耳恭聽。


    白袍武夫義不容辭地揮手,拘來沙盤,以五色落下,其山勢地形與皋都相差無幾。


    白袍武夫司雕煥洋洋得意道,“我倆篤定你不會病急亂投醫,肯定會一門心思撲在皋都,所以連夜去往宣俠府,記下這副堪輿圖。”


    不等少年迴話,司雕煥神色微變,“長話短說,如今皋都局勢不容樂觀。”


    “想必吳兄遇到了武魁步憂鬱,應該知道五百年前的武夫神威。”


    李成蹊不解其意,但依然點點頭。


    “我倆兄弟哪怕不在場,也敢斷定武魁身隕是假,借機逃離是真。”


    李成蹊暗暗心驚,反問道,“司長兄如何確定這點?”


    “吳兄曾在群山之巔斬殺十大武夫中的黑袍,應該知道十大武夫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李成蹊點頭迴道,“黑袍武夫當時與我對戰,一時大意,被我以五行之火擊傷,這才不幸落敗,若是讓他使出一身本事,我不如他多也。”


    二人相視而笑。


    “吳兄不必謙虛,你身懷武夫氣,隨著適應灞陵橋的壓勝之境,隻會一日千裏,不可估量,但十大武夫的厲害,已經不用我多說。”


    “我曾見過十七顯俠,一拳崩山,威力驚人。”


    “吳兄有所不知,五百年前,雖然十大武夫中其餘九位被武魁斬殺,但是位列十一的武夫僥幸逃脫,且尚在灞陵橋。”


    李成蹊猛然心驚,“難道十七顯俠不是他的對手?”


    司雕煥與馮琢燦神色肅然。


    “此人不知是不是有感大限將至,居然在坐化之前,現身灞陵橋,以一擊之力獨戰當世十大武夫,那一場戰鬥才真的毀天滅地,活生生地打碎了一方山河。”


    恰好,他倆當時就在不遠處觀戰,至今想來心有餘悸談不上,但歎為觀止也是有些的。


    “當初,那第十一武夫強到令人發指,從始至終不曾露出半點武夫之勢,愣是以千妖武夫之身不落下風。”


    “那一戰足足打了半年,直到打空了天上地下,方圓百裏的所有靈氣,才算是告一段落。”


    “最後,第十一不知道說了什麽,自願散盡一身修為,提前坐化,同時成就了十七顯俠的武魁之命。”


    “吳兄,要聽好,是武魁之命,不是名。”


    李成蹊重重點頭,“在灞陵橋,似乎有武道氣運一說。”


    “這一輩,是武夫章台路背負最強武運。”


    提及章台路,司雕煥頗為惋惜地搖頭,“資質、根骨皆在上乘,可惜心性不堪大用,至今未曾參透武夫與封俠其中的取舍。”


    “沒錯,此子比咱們吳少俠實在差了太遠。”


    李成蹊無言以對。


    “試問,連位列十大武夫之外的武夫都能以一敵十,獨占鼇頭,當年那位打的同輩落荒而逃且殺伐隨心的步憂鬱能有多強?”


    李成蹊心有陰霾,不願說出真相,謊稱道,“或許是他被鎮壓刑陵,廢除根骨,修為比之今人不得寸進?”


    司雕煥哈哈大笑,一捋白袍,輕聲笑道,“吳兄,天下武夫,隻要一口氣不滅,就能做千年萬年的武夫,哪怕是被人打碎了根骨,也不過是花點功夫修煉迴來的事。”


    說這話時,這位武夫繞後一掌,拍在自己的身後,脊骨啪地一聲應聲斷裂,可他麵不改色,微微一扭,脊骨在瞬息之間自然生長。


    李成蹊看的心驚肉跳。


    “武夫不隻要對敵人狠,對自己也更要狠。”


    這句話是馮琢燦說的,因為司雕煥一時半會兒估計開不了口。


    “吳兄,永遠不要低估武夫的生命力,尤其是曾經獨占魁首的武魁,這種人不隻意誌力強大的可怕,連生命力都能讓人望而生畏。”


    李成蹊現在覺得,這兩位武夫估計不隻是百煉武夫這麽簡單。


    “我知道,吳兄在想,我兄弟二人如今是何修為。”


    李成蹊沒有掩飾,“我確實想知道。”


    “五百年前,步憂鬱被登頂鎮壓過後,我兄弟二人晚他百年,足足三百年的時光,灞陵橋再無武魁現世。”


    馮琢燦笑容燦爛。


    李成蹊聽的心神往之。


    “你們如此打壓武魁現世,難道武神不會出來製止,或者說灞陵橋武夫能善罷甘休?”


    馮琢燦笑道,“五百年步憂鬱,以武魁之身,算是打散了整個灞陵橋的武夫氣魄,他在那個百年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幾乎不亞於封禪時代的改朝換代。”


    “他以一人之力,打的灞陵橋武夫都抬不起頭,明明不是灞陵橋的武夫,明明已經沒了可上升的空間,卻偏偏要在灞陵橋賴著不走。”


    說到這,馮琢燦頓了頓,借了少年的酒葫,仰頭喝下一大口,豪氣幹雲。


    “百年來,直到我縉雲嶺馮琢燦重現江湖。”


    “與其說是我倆壓的整座灞陵橋魁首不出,不如說是我倆打的灞陵橋魁首再現。”


    “武神暗中授意?”


    馮琢燦遞迴酒葫,往篝火中添了點柴火,沒有迴話。


    此時,司雕煥剛好一口氣滿上,戲謔道,“是他當時看不慣赴戎機的作風,愣是頂著大逆不道的名頭打的灞陵橋武夫重拾傲氣。”


    “其中,外來武夫功莫大焉。”


    “畢竟,步憂鬱被鎮壓百年,江湖隻留下他的傳聞,再加上當初那一輩都隱退,這才給了他出頭的機會。”


    李成蹊伸手撐開黃羅傘,用力一抖,掉落兩壺酒,一人遞去一壺。


    “這不是好事,為什麽我看馮兄難以啟齒?”


    “三百年來,這家夥做的確實不錯,但是一百年前,他色令智昏,有次喝醉了酒,調戲當時還不是武魁的十七顯俠。”


    司雕煥喝了口酒,嘖嘖稱奇,連道幾聲好酒,接著笑道,“十七顯俠身為女子顯俠,初時武力平平,硬生生被她氣的武力拔高一籌,再加上他有意無意的喂養,最終有了登頂十大武夫的雛形。”


    “與此同時,他也惹來了整座灞陵橋的不滿,憑什麽他能追求十七顯俠,而自己不能?於是,浩浩蕩蕩的自命不凡的武夫登門求親,拜訪十七顯俠。”


    司雕煥竊笑不已,“十七顯俠,姿色尋常,但那股可愛是誰也學不來的。”


    “尤其是那句‘誰敢說老娘不可愛,我一拳塞死他’。”


    小巧玲瓏小十七,拳頭不大拳可大。


    “最讓人拍手叫絕的是十七顯俠不勝其擾,最後拋出了一句話,誰能打敗縱橫江湖三百年的馮琢燦,誰才有資格上門求親。”


    “一時間,江湖是風起雲湧,追殺了他足足百年,直到近些日子你引起赴戎機的橫空出世,才消停下來。”


    “因此,不少隱居山野或者在山野中找尋他蹤跡的武夫都會一一現身。”


    司雕煥仰頭悶喝,直至酒盡,“至於這些人到底是為灞陵橋而戰,還是別有用心,不到武魁真正表明立場,向灞陵橋發動戰爭的那一天,誰也猜不到。”


    麵對一位位不知深淺的武夫現世,李成蹊隻覺得頭大如鬥,“百年後,灞陵橋還是要重新排座?”


    司雕煥舉著空蕩蕩的酒壺,低聲迴道,“碗中酒水空,壺外妖魔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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