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的移山倒海?”


    灰頭土臉的劍穗少年一臉驚愕,望著眼前這個黑臉少年,仿佛是看著世間最不可思議的東西。


    他不明白,明明是那麽不可一世的大放厥詞,你怎麽能在最後虛晃一招,將我們給藏起來?


    “騙子,該打。”


    梁荊璞橫眉一怒,一槍纂杵在石塊,哐當一聲。


    “吳兄,真是好……”


    章台路欲言又止。


    “少俠這是忍辱負重,你們怎麽能懂他的良苦用心?”


    “你給我閉嘴。”


    三人異口同聲道。


    李成蹊撐開黃羅傘,拍了拍傘柄,恰好掉落四口酒碗,若無其事地一一擺在石頭上,熱情洋溢地招唿道。


    “來來來,先喝口酒壓壓驚,待會再出去找他們慢慢算賬。”


    賀棲瑩臉色一怔,俏臉羞紅。


    “我不勝酒力。”


    “喝酒,誤事。”


    “他倆不喝,我陪你喝。”


    章台路一把攬過兩口酒碗,炯炯有神地笑道,“來來來,滿上,都滿上,我能喝你三大碗。”


    李成蹊笑了笑,先給他倒上一小碗,恰好三分滿。


    “三分酒九份喝,小飲不醉人,更有火辣味。”


    章台路聞言,可不敢托大,小心喝了一份酒,辣的直伸舌頭,可眼中精光越發閃耀。


    “你確定我喝一份酒,不會醉?”


    賀棲瑩猶豫地坐下,端起酒碗,再三考慮。


    “我輩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卻喝不得酒,算什麽江湖豪傑?”


    賀棲瑩點了點頭,端起酒碗,隻飲一小份,眩暈感再次襲來。


    “還行,酒勁剛好。”


    賀棲瑩強忍著胸中的火熱和喉間的異樣。


    李成蹊一拍傘柄,掉落一地的野獸肉,血腥味還未曾退去,其中還有些不曾見過的水果。


    “喝最烈的酒,就得吃最燙嘴的肉。”


    李成蹊伸手一招,一根根樹枝飛來,駕輕就熟地一一擺好,再看他屈指一彈,一股火焰隨之落下。


    “稍候片刻。”


    梁荊璞將槍纂插入石塊,俯身坐下,轉了下烤肉,“多轉,加火。”


    李成蹊看他的手法,並不比他慢多少,再次推了一碗酒。


    “喝酒,誤事。”


    賀棲瑩漲紅了臉,口齒不清。


    “荊璞,放心,少喝點酒,不妨事的。”


    “我酒量要好。”


    要不是他臉色本就紅,這番話可是讓他瞬間羞紅了臉。


    梁荊璞端起酒碗,悶頭喝了一份酒,臉不紅心不跳。


    “酒烈,夠勁。”


    梁荊璞又喝上三份酒,仍然不覺酒意上頭。


    “酒遜,得加份。”


    說完,他又滿上一大口,仰頭喝完最後的酒。


    “酒淺,滿上。”


    賀棲瑩端著酒碗,猶猶豫豫。


    “你最好慢慢來,酒量不能一蹴而就。”


    “第三課,喝最烈的酒,交最烈的朋友。”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來到山巔。


    此時,天色昏黃,臨近夜幕。


    “幾位小友,不知老朽可否蹭一碗酒?”


    花白長發的老者悄然而至,連李成蹊都不曾察覺。


    “前輩若是不嫌棄,隻管坐下。”


    少年恭然起身,迎接這位不請自來的老者。


    “老朽厚顏蹭了口酒,肯定不會白吃白喝。”


    當然,這位老者雙手空空,隻見他隨手一翻,五枚玲瓏剔透的白果驚現掌上。


    “四位小友,盡管食用。”


    黑袍見著第五枚,欣喜若狂。


    “這第五枚是壓勝之果,四位小友得憑本事來拿。”


    李成蹊雙眼一掃,無比驚訝,“前輩,無功不受祿,這枚白果,晚輩不敢吃。”


    “就憑你那句【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這枚白果你吃得起。”


    李成蹊啞然失笑,“前輩,更鍾意的其實我前麵那句【但凡世間生靈皆有靈性,不可輕易為惡】吧。”


    “小小少年,太過聰慧可不好。”


    “前輩前坐。”


    老者這才如願坐下,三位少年皆俯身謙讓一旁。


    黑袍見老者,如見大日,惶惶然不知所措。


    “喝最烈的酒,交最爽快的友,說最豪邁的話,都是人間最快活的事。”


    老者坐下過後,並無倚老賣老的意思,而是摘下靴子,丟到山外,依稀可聞一道慘叫聲。


    “喝酒不在年高,談心不在早晚,老朽厚顏,還請諸位小友說說當今世道。”


    “當然,誰能說動老朽,這枚白果外另有饋贈。”


    四位少年倒不是貪圖老者的東西,而是對老者的話題頗感有趣。


    章台路喝了三分酒,壯了壯膽,“往日不敢說,今個我來好好說一遭。”


    “忠義本無過,隻是看對誰,由誰來說。”


    “封禪時代,常常聽聞十三道金牌喚將軍,拋棄大好江山不要,非要窩裏橫,自取滅亡。”


    “當然將軍在上,忠心耿耿,一心為國雪恥,無可厚非,是可書可表的豪傑。但是迎來二聖已有取死之道,他卻因忠君二字枉死風波亭。”


    “是愚忠不可及,若是真要一心為宋世,就別談忠君二字。”


    “更可恨的是後世,無知之輩為求一統,強行將他打落護國神台,而當世百姓有心卻無力迴天。”


    章台路喝了酒,眼中熠熠生輝,“忠義可取,但隻可為百姓。”


    老者撫掌,不予置評。


    賀棲瑩臉色通紅,隨後說道,“俠義之外,無須教義,理當由我一劍平天下,獨尊俠義。”


    老者依舊撫掌,不曾言語。


    “百家爭鳴,百花齊放。”


    “以俠為蕊,以百家為瓣。”


    “不爭誰主陸海。”


    梁荊璞緩了三口氣,說了三句話。


    “隻爭百姓安居樂業。”


    老者撫掌,眼中小有光芒。


    “小友,不妨談談心中所想。”


    “我向來好動手,不好高談闊論。”


    “動手之前,總得想想是什麽理由吧。”


    “打完再想。”


    老者老臉一笑,高舉酒碗,似乎在遙敬何人,向身前灑下。


    “可憐天下竊夫遇著了你們,不知歸期。”


    四位少年高飲酒,放聲大笑。


    笑聲過後,一道道氣息不請自來。


    “看這情形,似乎是赴戎機行動失敗。”沉穩嗓音悄然響起。


    “不錯不錯,都是我灞陵橋的好武夫。”豪爽聲音緊隨其後。


    “殺的好殺的好,天下竊夫都該死。”霸道武夫連連叫好。


    “竊夫該死,但不全都該死。”平靜武夫出聲道。


    “剛才那句話是誰的,可敢現身一戰?”霸道武夫氣息陡轉,震懾百丈。


    武夫行走天地間,若是不願顯露,向來極難被發現,哪怕是出聲,也有可能是虛晃一槍,不知其真身所在。


    平靜武夫迎上霸道武夫,不卑不亢,“固所願也。”


    武夫之間,想戰就戰。


    黑臉少年果斷上前,打斷了二人的爭鋒相對,“遠來是客,還請諸位登台一敘,暫且放下心頭的激憤。”


    “我並無意見。”


    霸道武夫冷哼一聲,直奔山巔,快意落座。


    “這位置可不多,難道少年是想我等分個高低,再來排座?”


    霸道武夫落座後,環視一圈,不過寥寥九座。


    李成蹊鎮定自如,落迴原座,起手一抬,山石隆隆作響,片刻之間,再添新座。


    “今夜小子請客,酒管夠,肉也管夠。”


    “酒肉皆滿,沒些果蔬怎麽像話?”


    老者大手一揮,再有果蔬嘩啦啦地掉落在場中。


    霸道武夫一瞧果蔬,神采奕奕,盛讚道,“老倌好手段。”


    “都是些微末手段,上不了台麵的。”


    霸道武夫笑而不語。


    “諸君請落座。”


    李成蹊肅容環顧,雙手捧拳,如問九天,高請諸位武夫落座。


    沉穩武夫與豪爽武夫齊笑一聲,相約而坐。


    平靜武夫緩緩落下,不在別處,就在霸道武夫邊上。


    李成蹊笑意盈盈,一捋布衣衣角,快然坐下。


    “今夜宴請諸位武夫,隻望直抒胸臆。”


    霸道武夫叫道,“少年,報上你的名號。”


    李成蹊神色激動,隻覺胸口滿是豪情,但轉念一想,隻敢迴話。


    “東武城吳方隅是也。”


    霸道武夫舉天一拳,拳風罩落山巔,“少年隻管說來真名。”


    沉穩武夫亦是舉天一拳,不遑多讓。


    豪爽武夫也舉天一拳,拳鳴不絕。


    平靜武夫無聲無息,撼天一拳,山巔震顫。


    “凡心神不淨者,殺!”


    無聲之人最是殺意最盛。


    這一拳出,場中武夫皆有顫動,但也隻是搖晃一下,就不動如山。


    霸道武夫戰意滾滾,“中天聖洲的九問拳?!!”


    平靜武夫坐地迴話,“是也。”


    霸道武夫連道三聲好,向他敬上一碗酒,“失敬失敬。”


    “受之無愧。”


    平靜武夫最是桀驁。


    霸道武夫狂笑,撫掌宛若雷鳴。


    “這黑袍武夫不如打殺了事?”沉穩武夫泄露殺機。


    “咱們遠來是客,不可越俎代庖。”豪爽武夫笑道。


    李成蹊看了眼七竅流血、生死不知的黑袍,起手打落一道流火,烙入他的眉心。


    “五行之火?”


    霸道武夫眼神越發淩厲,一身戰意不由自主地湧現,但一想少年的年歲,隻好痛飲一大口,壓下心頭的戰意。


    山巔之上,雲海之中,擂台若隱若現。


    “小友隻管說出真名,此間絕無二心。”


    李成蹊熱淚盈眶,三番兩次欲言又止。


    “婆婆媽媽的,成何體統。”


    “隻管說來,不妨事的。”


    在他心湖,忽然響起太祖的聲音。


    “洞溪裏……”


    然而,不等他話音落下,雲海之中電閃雷鳴,隱約可見一道黑氣穿梭其中,想要落入凡塵。


    場中武夫皆有所察覺,齊齊抬頭望去,對上那隻天眼,心生忌憚之餘,更戰意高昂。


    “區區武夫氣幻化的天眼,也敢在我麵前放肆?”


    霸道武夫喝幹碗中酒,憤然起身,二話不說直衝雲霄。


    下一刻,去也匆匆來也匆匆,霸道武夫遍體鱗傷地被摔落凡塵。


    沉穩武夫與豪爽武夫相視大笑,不謀而合,共同起身衝去。


    接著,如出一轍地跌落山巔。


    隨後,一位位武夫衝天而起,又接二連三地墜落山巔。


    不滿十八息的功夫,整座山高被砸落百丈。


    “到底是武神意誌,打不過。”


    霸道武夫戰意不退,可渾身顫抖不已。


    “我灞陵橋武神要是隨便來個人都敢試一試,早被外鄉人給打出去了。”


    豪爽武夫雖敗猶榮。


    “荊璞,走一遭?”


    賀棲瑩摘下劍鞘,起身眺望。


    梁荊璞先是滿上一大口,一把摔碎酒碗,傲然騰空而起。


    賀棲瑩大笑一聲,緊隨其後。


    於是,又有兩道身影被無情地打迴凡塵。


    “吳兄,登天一戰?”


    章台路笑問一句。


    李成蹊淚眼朦朧,翹望天眼,毅然迴絕。


    “小友,不妨一試?”


    老者輕聲勸道,說話之間,衣袖飄飄,眾多氣力衰竭的武夫頓時生龍活虎地翻身起來。


    “晚輩謝……”


    平靜武夫最先開口,卻被老者打斷。


    “少年名號暫時不可名狀,爾等不必追問。”


    眾武夫欣然應允。


    李成蹊依舊不動。


    “任淙激讓你來此,就是想讓你放一放,做一迴自己。”


    “前輩早已知曉我的身份?”


    “知不知曉又有何妨?來我灞陵橋武夫如過江之鯽,偶有少年天驕,不值一提。”


    李成蹊仰天長嘯後,身化流光,直奔天穹。


    不聞雷鳴,但見光芒萬丈。


    十八息過後,少年重迴大地,氣竭而身不倒,始終高仰天幕。


    夫,以人身,頂天立地。


    老者大袖一落,少年重獲新生,猛然一振身影,山巔高度驟降。


    “待我躋身第六關,再來問你名號。”


    霸道武夫恨恨道。


    少年暢快大笑,盤膝坐下,“諸君請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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