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山之時,群山震顫。


    千山萬壑,生靈萬千,飛禽走獸,或是顫栗不安,或是癱軟失禁,口生嗚咽悲鳴。


    其中,精怪之流,心生歡喜,不覺間心生歡喜,競相奔走。


    洞溪裏百姓,全都收到三大姓的警告,近日不可遠行,要安份守己,待在家中。


    清溪村的畫師傅憂心忡忡,約好的送酒日期眼看將至,這一封山可如何是好?


    好在這時,封宣俠主動出麵,替他應承這份活計,替他遠遊送酒。


    此時,仍客居封家老宅的李成蹊大清早莫名其妙收到封宣俠的邀請,“此去他鄉,恐阿酒旅途無聊,我便帶著你一起走吧。”


    “宣俠,你堂堂一介鎮守,替人送酒,是不是有點自降身價?”李成蹊小心地問道。


    鑒於李成蹊對待自家外甥的生死與共,封宣俠對他的態度大有改觀,耐心地迴道,“封俠坐鎮一方,理當為一方百姓勞心勞力。先前我遠在深山,不是不願為之,實在是無能為力,是三大姓家主刻意疏遠,逼遁深山。”


    李成蹊睜大眼睛,不知該怎麽迴答,最後隻憋了句,“難道宣俠不該是一方獨尊?”


    封宣俠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少年郎,任重而道遠啊。”


    然後,畫阿酒扭著腰肢,性感嫵媚地迎了過來,一臉嬌羞地說道,“李昭俠,旅途遙遠,還望多多照顧。”


    說罷,他還學女子一樣施了個萬福。


    李成蹊見著他,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報以一頓王八拳,打完後氣定神閑地問道,“宣俠,我們去哪裏拉酒?”


    “就在門外。”畫阿酒主動接道。


    李成蹊推開門,果然見到三頭羬羊拉車,哪怕是早就知曉畫師傅圈養羬羊,真正見到了他用它們拉車,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把,“畫師傅真是好手段,竟能將羬羊調教的如此溫順。”


    封宣俠坐上羊車,刻意泄露天機道,“哪裏是畫大伯調教有方,是他老人家忽悠有道,誆騙那頭羬羊頭領送來的。”


    畫阿酒唉聲歎氣道,“宣俠,你這就不厚道了。”


    封宣俠哈哈一笑,抬手揮動長鞭,驅動羊車緩緩行進。


    直到出了街道,來到被風雪遮蓋的大道,李成蹊才意識到先前的想法是多麽愚蠢。


    這三頭羬羊哪裏是溫順,當它們感受到雪山的唿喚,立馬撒丫子一路狂奔,其速度直逼遞炤關武者,幸好它們體力不支,跑了幾個時辰就放慢速度。


    當它們消停下來,畫阿酒又愁眉不展地歎道,“幸好是冰天雪地,路平地滑,少了些顛簸,要不然我家這酒指不準得顛碎多少瓶。”


    封宣俠頗為理解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語氣淡然地迴道,“放心吧,宣俠出馬,保管它安然無恙。”


    畫阿酒翻了個白眼,對同行的少年笑意相迎,“還是成蹊貼心。”


    李成蹊立馬舉拳相對,“阿酒,你再敢惡心我,休怪我拳腳無情。”


    封宣俠眼見天色將晚,對他倆說道,“前方應該有個荒廢的驛站,咱們稍作休整,明日再出發。”


    兩位少年齊聲應好,畫阿酒得意地向李成蹊炫耀道,“你肯定是第一次出了咱們洞溪裏吧,看你四下張望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誠如畫阿酒所言,離開洞溪裏的李成蹊突兀地感受到氣機不受控製地自動暴漲,尤其是體魄成倍增強。


    當下李成蹊向他舉拳一笑,“第一次出家鄉,那又如何?”


    麵對他的拳頭,畫阿酒渾然不懼,淡定地扭著腰肢跳下羊車,一頭紮進驛站,笑嗬嗬地迴道,“我看你像那舊時代土地廟的菩薩哦。”


    李成蹊不解其意,也沒搭理他,就和封宣俠一前一後搬酒入驛站。


    畫阿酒年歲尚小,身子骨也輕,體力更弱不可言,每壇八十斤的酒可搬不動,率先衝進驛站,四處撿著枯樹枝,準備生火取暖。


    直到酒壇搬完,封宣俠見李成蹊也不吱聲,才笑嗬嗬地接道,“土地廟裏的菩薩——沒有見過大香火。”


    正準備坐下的李成蹊立馬起身,眼神不善地衝到蹲在火堆邊取暖的畫阿酒邊上,不懷好意地問道,“你知道夜蝠是如何休息的?”


    畫阿酒眼神埋怨地瞪視封宣俠,下意識地迴道,“那我哪裏知道它們咋休息的?”


    李成蹊嘿嘿一笑,一手抓起他的腳踝,一手抓起捆酒的草繩,一把將他高高地倒掛吊起,“當然是夜半枝頭高高掛。”


    畫阿酒哇的一聲就要哭出來,隻見李成蹊隨手抓了團破布,塞進他的嘴裏,笑嘻嘻地拍手說道,“少師讓你好好讀書,你卻拿來笑話我。”


    至於會不會因為倒掛金鍾,導致他氣血逆湧,血脈不暢,李成蹊是非常不擔心的,因為封宣俠在旁提醒道,“臨行前,畫師傅再三叮囑,阿酒的體質特殊,九歲前必須每日都得倒掛三個時辰,否則他的脊椎筋骨難以校正。”


    畫阿酒的根骨天生不正,所以旁人挺直腰杆的時候,他不得不時常扭著腰杆,以至於顯得不倫不類。


    但是也因禍得福,根老那邊正好有門適合他修煉的功法,名為【千鬆逐岩】,入門之時恰好骨正身如鬆,不過在此之前免不了要時常吃些苦頭。


    沒過一會兒,李成蹊拿掉了那塊破布,笑嘻嘻地問道,“阿酒,破布的滋味怎麽樣?”


    畫阿酒不以為然地迴道,“布澀肉苦,也就比草根味道好那麽一丟丟。”


    李成蹊伸手在他腦門彈了一瓜子,便不再管他,打了個哈欠就地睡下,“有情況記得隨時喊我。”


    至於封宣俠,早早地喝了酒躺下,此時正唿嚕聲大響,夢中不知身是客。


    畫阿酒碎碎念念個不聽,像極了牆角竊竊私語的毛鼠。


    他倆睡得正香,畫阿酒是滿腹哀怨,恨不得噴的兩人滿臉口水,可惜也隻能想想,再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酒壇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噗通聲響,嚇得他趕緊叫醒李成蹊,“成蹊,快醒醒,快醒醒,好像有人再偷咱們的酒。”


    李成蹊聞聲,立馬一個激靈跳起,渾身抖擻地四下張望,卻半天也沒發現人影,語氣不快地哼道,“阿酒,你再敢騙我,我就揍你了。”


    畫阿酒哭喪著臉,“我真沒騙你,方才我真的聽到了一聲怪響。”


    李成蹊半信半疑,靜悄悄地靠近酒壇,然後挨個查了個遍,順道把酒壇數量確認了一遍,越發確信毫無異常。


    “好了,阿酒,不要胡鬧,明早還要趕路,讓我再去睡一會兒。”


    畫阿酒相信他不會騙自己,但是他分明聽到了一聲響,於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畫阿酒瘋狂扭動腰肢,滴溜溜地原地旋轉。


    忽然,畫阿酒捕捉到一抹淡淡的黝綠光芒,但那一抹光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任憑畫阿酒再如何轉動,也碰不著。


    “難得真的是我眼花不成?”


    一夜無話,次日醒來,李成蹊解下畫阿酒,再次問道,“後來還有沒有發現異常?”


    畫阿酒不敢確認地迴道,“在你睡著沒多久,我似乎看到了一抹黝綠光,但一閃即逝。”


    李成蹊見他也不確認,就沒放在心上,“隻要不是人為,想來也沒啥大問題。總不會咱們這麽點背,出了門就碰見會偷酒喝的鼠精?”


    正在搬酒壇的封宣俠聞聲,猛地神色一變,暗道不妙,好在他臨危不亂,表麵鎮定催促李成蹊快些搬酒,暗中不露痕跡地挨個探查。


    果不其然,他在不起眼的拐角酒壇發現了那隻唿唿大睡的鼠精。


    李成蹊注意到封宣俠眼神有變,忙快步跑了上去,也看到了那隻鼠精,舉手就要一拳結果了他。


    封宣俠趕緊伸手攔住了他,“鼠精是群居動物,若是你打死了這隻鼠精,我們接下來隻怕再別想睡個懶覺。”


    “宣俠,那咱們接下來怎麽辦?不管它?”


    封宣俠摸了摸下巴,“不管它肯定不行,一旦被精怪惦記的東西,通常都是不死不休的結果。”


    李成蹊心一橫,再度沉聲道,“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一路上不休息了,等把酒送出去,我還不信這群畜牲敢跟我們迴洞溪裏?”


    封宣俠揉了揉他的腦袋,“少年郎,遇事要冷靜,殺氣更要收斂點。世間精怪都有地界劃分,我們隻要小心避開即可。”


    畫阿酒這時也跑了過來,見著他不以為怪,反而滿臉驚喜地試探性地喚了兩聲,“畫子、畫子,快點醒醒,天亮要趕路了。”


    那隻鼠精唿唿大睡,不予迴應。


    畫阿酒扭了扭腰,大膽戳了戳的它的身子,“畫子,再不醒,我就要吃紅燒鼩精肉咯。”


    仿佛是有所感應,這隻鼠精立馬翻個身,齜牙咧嘴,將背部高高地拱起,發出尖銳刺耳的吱吱聲。


    畫阿酒嘿嘿一笑,啪嗒一聲蓋上酒塞,使勁瞧著酒壇。


    然後他再次打開酒壇,就見鼠精躺倒在地,伸出四腳,亂踢一通,並發出斷斷續續的叫聲。


    “阿酒,你認識這隻鼠精?”


    畫阿酒立馬糾正道,“畫子不是鼠精,他是鼩精。”


    “譬猶鼩精之襲狗的鼩精?”封宣俠在旁問道。


    畫阿酒點頭迴道,“鼩精於莊稼地大有益處,是阿爹偶然撞見的,虧了它,我家的田地今年才得以大豐收。”


    “難怪他能聞著酒香一路追過來。”封宣俠釋然一笑,然後又鬱悶地哼道,“少了一壇酒,我們怎麽和買家交待?總不能和人說,我們保護不周,被人……不對,是被鼩精劫了鏢吧。”


    畫阿酒對此習以為常,從容不迫地接道,“按照老規矩,我們給他少算壇酒錢,阿爹每次送酒都會多帶上那麽八九壇,以備不時之需。”


    李成蹊和封宣俠相視一笑,心照不宣,畫家父子隻怕是以酒養著它,要不然它怎麽可能敢公然尋釁滋事。


    “這隻鼩精是洞溪裏的精怪還是外來的精怪?”封宣俠突然問道。


    畫阿酒不由得一愣,“據我阿爹所言,當時貌似有好多隻鼠精,這隻鼩精是混雜其中的。”


    封宣俠眼神一緊,繼續追問道,“畫師傅有沒有提及何時發現它的?”


    畫阿酒摸了摸腰杆,“好像是在四月份那會兒,也好像是在五月份那會兒,具體日子我也記不得。”


    封宣俠臉色一僵,忙對李成蹊吩咐道,“這條路阿酒摸得清,你和他路上小心,我要迴下洞溪裏,把這件事弄清楚。”


    李成蹊不明覺厲,忙點頭應是。


    於是,封宣俠氣息一升,轉眼間消失在兩人的眼前。


    “區區鼩精有啥大驚小怪的,宣俠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啊。”畫阿酒望著他的離開,心生不滿地埋怨道。


    李成蹊擔憂地迴道,“四五月正是竊夫入鄉的時候,這一大群鼠精突然闖入,隻怕是竊夫暗中使壞。”


    畫阿酒聽到竊夫,絲毫沒有驚訝,而是鎮定地迴道,“有封宣俠坐鎮我洞溪裏,區區竊夫何足掛齒?!!”


    李成蹊麵色憂鬱,勉強打起精神,“走吧,咱們繼續趕路,爭取早日送到。”


    畫阿酒探頭再看了眼鼩精,小步上了羊車。


    “阿酒,你以前騎過這三頭羬羊?”


    “騎過,還挺快的。”


    李成蹊微微點頭,“走吧,抓緊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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