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濃霧的緣故,整座洞溪裏分不清白天黑夜。


    李成蹊獨自站在窗戶邊上,慵懶地靠在木窗,怔怔出神。


    董必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吧,根老肯定會解決元舒英的問題。”


    李成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迴拍了董必德的手背,“董大哥放心,我沒事的。我隻是在想那個武者現在在哪裏,是否在危及我洞溪裏子弟的安全?”


    董必德將手心放在他的手背,認真地安慰道,“封宣俠坐鎮洞溪裏,大可放寬心。”


    “何況咱們洞溪裏隻能動用遞炤關的力量,那類武者隻是特例。”


    李成蹊臉色嚴肅地搖搖頭,轉過身慎重地迴道,“濃霧的籠罩、武者的熱浪氣機、穆藍蕩的出手還有定窯的目類神通,都讓我深深意識到隻憑境界壓製,是很難抵禦住赴戎機的入侵。”


    他微微緩了一口氣,然後語氣沉重地說,“至少不會是平安無事地抵禦外敵。”


    董必德還想安慰他,李成蹊已重新換了副神態,神情堅定地接道,“我明白,盡力而為。”


    董必德點點頭,“不隻有你在奮鬥,整座洞溪裏的武者都在為之努力。”


    李成蹊燦然一笑,上前緊緊抱住董必德。


    董必德不明所以。


    這時,木之魚遊出竅穴,身姿曼妙。


    “董大哥,你說根老幾時會將舒英送迴?”


    董必德搖搖頭,遺憾地迴道,“我老祖說過,根老行事神秘,在洞溪裏隻管聽從吩咐,莫問莫管。”


    李成蹊對此早有所料,深深地唿出一口濁氣,主動開口邀請道,“我想去找下振師長,董大哥可願與我同行?”


    董必德有所猶豫,還是應承道,“可以,但我要和根老知會一聲,好讓他知曉我們的來去。”


    於是,二人徑直下樓,與根老說明去意。


    “必德,你的體魄尚未完全恢複,最好不要與人生死相爭。”根老吩咐了這一句,就揮揮手讓他們自行安排。


    董必德重重應允,隨口喊了燕子磯,“燕昭俠,有沒有興趣陪我們去逛逛?”


    燕子磯當然想去,可礙於李成蹊的眼神,隻好作罷。


    “大霧天,有啥好逛的,對吧,曹涪陵。”


    “對頭,燕昭俠說什麽都對。”曹涪陵高興地應承著,同時看了眼李成蹊,再對定窯說道,“我在根老這自保無虞,你去隨他倆暗中保護。”


    定窯不放心他的安危,“如今竊夫作亂,我怕客棧內……”


    曹涪陵自信迴道,“有我兄弟在,隻管去吧。”


    定窯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口,扭頭直追那兩人而去。


    他倆有意避開,身影跳起,瞬間拉開距離,沒想到下一刻定窯猶如鬼魅般一縱而起,眨眼間緊緊跟在兩人的咫尺之遙。


    “吳少俠,少主遣我前來護佑你倆,其意無須我言明了吧。”


    李成蹊在前方嗯了一聲,再接著說道,“你是為了它而來,還是為了你家少主的話而來。”


    定窯堅信不疑地迴道,“在我們武隆衛看來,少主之言行勝過性命與榮耀。”


    李成蹊明白他的意思,董必德更明白他的話音,遂理所當然地迴道,“所以封俠衛從來不待見其他私衛,甚至視爾等為賊寇。”


    定窯也不惱怒,平靜地迴道,“私衛行事,皆有跡可循,董俠衛此言甚為有理。”


    董必德揮了揮衣袖,沒有再開口。


    李成蹊尷尬地笑了笑,“董大哥並無惡意,還望武隆衛不必放在心上。”


    定窯一邊跟緊兩人,一邊迴道,“別人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確實敬佩封俠衛,可惜我身世平庸,無緣拜入封俠衛,幸得宗門垂憐,這才僥幸成了武隆衛。”


    封俠衛審核之嚴厲,絲毫不亞於博俠之封正。


    別看董必德曾和李成蹊誠心邀請,真要是到了李成蹊想要申請成為封俠衛,自有轄屬部門前來勘察。


    封俠衛,不僅要武力卓絕,更要俠義為重,否則居心叵測之人高居要位,豈不是禍害蒼生?


    然而李成蹊不清楚此中規矩,不解地問道,“為何你不能成為封俠衛?”


    定窯搖了搖頭,並未越俎代庖,而是眼神示意該由董必德來說。


    “封俠衛審核有三點,其一,宗親五代並無惡行;其二,宗親五代須有封俠;其三,申請者要有望中三關。”


    李成蹊疑惑地迴道,“照你這麽說,我是無緣成為封俠衛?”


    對他的問題,董必德選擇忽視,繼而惱怒地哼道,“你也沒想成為封俠衛。”


    李成蹊神色一斂,身影向下方一壓,頓時氣息平穩,隻見他伸手整了整發髻,再拍了拍衣襟,順帶幫董必德稍作修整,對定窯客氣地說,“有勞武隆衛在此恭候。”


    定窯不以為意地點頭。


    這時,餘繞梁與郝仁熊聯袂開門,主動開口笑道,“我在此等候大駕多時也。”


    李成蹊與董必德一臉驚訝。


    郝仁熊也是一臉茫然,小聲問道,“餘師兄,黑袍是誰?”


    “清河郡東武城大音希聲吳方隅。”餘繞梁一本正經地迴道。


    黑袍下的李成蹊麵露羞澀,上前對餘繞梁拱手作揖,“有勞繞梁在此恭候,我愧不敢當。”


    餘繞梁作揖迴禮,“無妨,師長在內,還請早些進去。”


    然後,李成蹊與董必德同時進入院內。


    餘繞梁與他倆同行進入屋內,臨行前不忘對郝仁熊說,“你在此稍等片刻,若有來者拜訪,一律迴絕。”


    郝仁熊拱手稱是。


    進入屋內,李成蹊立即拜禮與杜振溪,這才開門見山道,“振師長,這尾木之魚,我已拿到手。”


    說罷,他攤開雙手,就見那尾木之魚在他手心遊曳。


    杜振溪眼簾低垂,單手輕撩鬢角,默不作聲。


    一時間,屋內出奇的安靜,落針可聞。


    董必德稍候片刻,麵露不快,低聲叫道,“振師長,你醒著嗎?”


    餘繞梁嘴角輕揚,掛著淡淡的笑意。


    杜振溪這才睜開雙眼,嗓音平靜地迴道,“醒著,你有什麽事嗎?”


    董必德哼道,“我沒事,是小木頭有事找你。”


    杜振溪哦了聲,向李成蹊問道,“你說說看,有何事要找我?”


    “振師長可否代為保管這尾桃花魚?”李成蹊神色拘謹地問道。


    杜振溪很果斷地拒絕道,“這種燙手的山芋,我無心沾惹。”


    李成蹊思量片刻,“若是我將他送給餘繞梁,振師長可否收下?”


    杜振溪反問道,“為何要送給繞梁?”


    李成蹊迴望一眼餘繞梁,神色真摯地說道,“我相信餘繞梁值得他托付終身。”


    餘繞梁淺淺一笑,卻不是喜出望外的笑,而是心滿意足的笑。


    杜振溪咄咄逼人道,“你如何知曉餘繞梁值得他托付終身?”


    李成蹊臨危不亂道,“直覺。”


    杜振溪赫然起身,厲聲叱問,“你如何知曉直覺可信?”


    李成蹊第一次見到振師長震怒,額頭汗水直流,但他心中堅信不疑,遂挺直胸膛,沉穩迴道,“我李成蹊信得過自己。”


    杜振溪一拍桌子,走近李成蹊,眼神淩厲地望著他,近乎兇相畢露地問道,“你年歲幾何,心性幾何,怎敢妄下斷語?”


    餘繞梁心神一驚,想要退後,卻暗暗咬舌,誓死不退。


    董必德見杜振溪橫眉瞪眼,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吼聲,礙於李成蹊的顏麵,才隱忍不發。


    董家兒郎,生來不懼兇神惡煞。


    李成蹊不解他為何勃然大怒,更不懂他為何要執意刁難,但李成蹊胸有溝壑,頂著他的責問,毅然迴道,“木之魚為我所有,我自有權處置。”


    杜振溪拂袖轉身,平靜道來,“既然你執意如此,為何要來問我?”


    “在我心中,振師長當是明日,遇事不決當問之。”李成蹊垂首喃喃道。


    杜振溪坐迴木椅,雙眼緊閉。


    李成蹊尬然一笑,捧著桃花魚,迴身看向餘繞梁,“接過這尾木之魚,誠如振師長所言,乃是燙手山芋。”


    餘繞梁小心捧過桃花魚,見他身姿曼妙動人,不由得心生喜愛,但他卻無留戀之意,“這尾桃花魚,我能替你代為保管,可收下他萬萬不合我心意。”


    李成蹊麵露不解,小聲問道,“為何不合你心意?”


    餘繞梁單手托著桃花魚,一手撫摸著他的魚身,語氣親昵地迴道,“此中心意,非是言語所能描述,而且我與桃花魚確實無緣。”


    李成蹊見他神色真誠,遂收迴桃花魚,“若你無心收下,我也不會交由你代為保管。”


    餘繞梁還想迴話,就聽院外傳來嘈雜的吵鬧聲,於是他拉著李成蹊一起去往院門。


    “郝仁熊,為何不讓我進門見振師長?”此時,嶽牧野麵色慍怒地質問道。


    郝仁熊說一不二,執著地攔住三人,“我說不讓進就不讓進,你休要在這放肆。”


    嶽牧野怒意上湧,一把抽出腰間軟劍。


    餘繞梁趕忙上前,大聲斥責道,“嶽牧野,傷我上林書院童生,是何人借你的膽量?”


    嶽牧野見餘繞梁進前,連忙收迴軟劍,一臉恭敬地道,“餘小先生,我無意傷害郝童生,方才是怒火攻心,一時衝動,純屬意外。”


    餘繞梁冷哼一聲,雙手抱拳,“他日牧少爺求學書院,繞梁定當一時衝動。”


    嶽牧野顫顫兢兢,不敢接話,背後冷汗直流。


    秋子良在旁,適時上前,“餘童生,此處是洞溪裏,不是你上林書院,休要對我牧少爺大放厥詞。”


    董必德頗為不喜秋子良,遂見狀現身哼道,“小子,你是想打一架?”


    秋子良這才發現董必德的身影,下意識地手心後挪,“我無意爭鬥,但是餘童生所作所為,有違我洞溪裏規矩。”


    董必德大步向前,“笑話,我洞溪裏幾時定的規矩?”


    秋子良目瞪口呆,“你是洞溪裏子弟?”


    董必德昂首迴道,“貨真價實的洞溪裏子弟,有何不可???”


    秋子良連連退後,“難道你家老祖不曾告知,不可忤逆牧少爺旨意?”


    董必德一臉輕蔑地迴道,“你們那些老掉牙的雞鳴狗盜,我家老祖不屑同流合汙。”


    秋子良小心避讓,不敢迎其鋒芒。


    “你幾次算計李成蹊,莫要以為我不知情。”董必德跨出一步,沉聲說道,“念在同鄉之情,我與你不計前嫌,若你再敢坑害李成蹊,休怪我不念舊情。”


    秋子良不敢迴應。


    “我不僅姓董,更是封俠衛,你秋子良若有不服,大可試試。”


    秋子良汗流浹背,如墜冰窟。


    “別說是我欺負你,給你百年的時間成長,今日之事再來解決,可行?”董必德平靜問道。


    冉耘艾見他倆步步倒退,挺身而出,“姓董的,休要仗勢欺人。”


    董必德斜眼瞥了眼冉耘艾,突然對他大打出手,猛地徒手提起他的脖子,“冉耘艾,我聽說你和我弟還敢當庭咆哮?”


    這一刻,董必德一身殺氣騰騰,眼神兇戾。


    嶽牧野突然吼道,“姓董的,你竟敢動手?”


    董必德冷笑一聲,一掌拍飛冉耘艾,騰身一手抽在嶽牧野的臉上,“我動手怎麽了?牧少爺?姓嶽?”


    這一次,嶽牧野眼神呆滯,難以置信地望著董必德,一臉驚駭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竟還敢打我?”


    董必德迴手又是一巴掌,“打你怎麽了?”


    “我是嶽牧野!??”


    又是啪地一聲,董必德抬手左右各來一下,“嶽牧野怎麽了???”


    “我是洞溪裏嶽氏!!!”


    啪!


    接著格外響亮地一聲。


    “我要你死。。。”


    董必德一臉輕蔑地又給了他一巴掌,“你再說一次我看看???”


    秋子良急忙上來,將嶽牧野往後拉,略帶哭腔地懇請道,“別再說了,我求求你,別再說了。”


    “董大哥,我求求你,放過他。”


    董必德麵無表情,雙手抱胸。


    冉耘艾此時終於迴過神來,跳到嶽牧野的邊上,強忍著心頭的怒意,低聲勸道,“事不可為,我們走吧。”


    嶽牧野一臉怒意,眼神死死地盯緊董必德,仿佛要生吞活剝了他。


    就在這時,李成蹊慢悠悠地走出來,黑袍下的眼睛冷靜地看著嶽牧野,問了句無關痛癢的問題,“今天的霧色可會消散??”


    嶽牧野見著黑袍武者,第一想法是拱手作揖,然後聽著這句話,立馬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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