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風景異拜見振師長。”借著餘繞梁的迴返,風景異順道拜謁杜振溪。


    麵對少年郎的拜見,杜振溪坦然受之,然後語氣平和地問道,“你師從何處?”


    “晚輩來自迎朔閣。”


    這一次,杜振溪眉目微皺,顯然是對這個山門頗有了解,且略帶不滿。


    風景異低頭迴話,也不知杜振溪如何作想。


    思量再三,杜振溪語氣微微嚴厲地說道,“世仇如何,我一介外人不好置喙,可洞溪裏規矩在此,絕對不許你和明月鄉滋生事端,擾我洞溪裏百姓安寧。”


    風景異垂首領命。


    杜振溪見他不告退,便沉聲問道,“何事直說。”


    “晚輩求學,懇請振師長收我為徒。”風景異雙膝及地,撲通一聲跪下。


    餘繞梁不動聲色,雙手交錯,擺放腹部。


    李成蹊習以為常,雙手垂落腰間兩側,靜候佳音。


    郝仁熊情不自禁地雙手環胸,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拜入師長門下,可沒這麽簡單,想憑一跪更不大可能。


    “書院求學,與拜入我的門下,大不相同。”杜振溪既沒有一口迴絕,也沒有神色猶豫地接受,而是將問題拋給他。


    “景異誌在四方,此生無心接管我迎朔閣閣主之位,願學放浪形骸的錢守風錢賢師自願流放。”風景異以頭搶地,咚咚作響,麵容堅毅。


    錢守風錢老爺子,李成蹊心頭一緊,眼神熾熱。


    提及錢守風,杜振溪的神情亦為之動容,“我且問你,書院與山門因何而異。”


    風景異略一思量,開口迴道,“書院是聖賢治學,山門是一家治學,是眾樂樂與獨樂樂的差別。”


    “書院不倒,學問不倒;書院若倒,學問仍不倒,是人心之與學問。”


    “山門大興,武者紛湧;山門不興,武者如羅雀,是一人之與大道。”


    “我風景異往人世走這一遭,隻想叫天下人與後世人聽聽我的故事,絕對不止是想叫一人一拳威懾一方。”


    杜振溪對少年郎的豪言壯語不以為奇,畢竟是迎朔閣未來的閣主,一言一行都當是深思熟慮,哪怕少年郎仍未年滿十五。


    “風景異,我可收你為徒,但你要先行迴閣,問過尊親意願。”杜振溪淺淺一笑,“入我門下,首重孝道,再談師道。”


    風景異叩首拜謝。


    “成蹊,我知你感恩燕嬌娘卻無以為報,而深深懊悔,若我為你暫緩福報,可願接受?”時隔數月,杜振溪再次見到他,方才醒悟那時根老的所言非虛,待末法時代終結,那一筆仇怨當如數奉還。


    李成蹊不假思索地點頭稱好。


    杜振溪從袖口抖落一枚木質令牌,正麵刻有【醍醐灌頂】四個楷字,背麵大多數是留白,唯有右下角刻有小小的正楷【振溪通穀】,然後他將木質令牌遞給雙手迎接的李成蹊,“讓燕子磯陪你同往楊樹林,滴一滴心頭血即可。”


    李成蹊欣然應允,拱手領過木質令牌,向振師長作揖告別。


    風景異見他離開,亦同行離去。


    在他倆出門前,杜振溪對餘繞梁說道,“繞梁見識淺薄,可隨行見禮。”


    餘繞梁拱手作揖,“繞梁受命。”


    隨後,三位少年出門直奔封家老宅。


    此時,夜色濃濃,寒風刺骨。


    洞溪裏的十一月極寒,三位少年哪怕有真氣流轉,也不由得身體發寒,等迴到老宅,凍的是手腳直哆嗦。


    元舒英披著件根老給的狗皮大衣,孤零零地站在半敞著的大門,翹首以望。


    見著李成蹊迴來,開口第一句話說是,“燕子磯被人傷了身子,如今在床上昏迷不醒。”


    三位少年眉頭緊皺,好端端地怎會橫生變故。


    李成蹊當先問道,“燕子磯傷勢可曾穩住?”


    元舒英撓了撓頭,“冉必德說沒事,我一時半會兒找不著你,也不知該怎麽處理。”


    李成蹊邊說邊走,連寒意都棄之不顧,徑直進了內屋,正見到燕子磯唇色發紫,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冉必德坐在邊上,眉頭深鎖,見他迴來,愧疚說道,“小三兒在外麵遇到了前來挑戰的硬茬,一時不慎被他傷及了筋骨,隻怕沒個五六天不會醒來。”


    李成蹊出門前,再三叮囑不要讓燕子磯像脫韁的野馬過於鬧騰,冉必德當時是一口答應,沒想到才出去沒多久,就遇到那個下手不知輕重的少年武者。


    李成蹊摸著脈搏,確認心脈無事,靜養即可,才語氣平靜地安慰冉必德,“冉大哥言之已盡,是他燕子磯不識好歹,技不如人,怪不得誰。”


    冉必德越發內疚,“那人出手不知輕重是一方麵,手段古怪更是主要原因。”


    李成蹊神色堅定地迴道,“比武切磋,各憑手段,若是不幸受傷,也怨不得旁人。”


    冉必德遂閉口不言。


    再次迴來的李成蹊變得讓人難以接近。


    除了元舒英始終不變地與他親近,其他人都有意無意地刻意疏遠,尤其是燕子磯與他幾乎是互不相幹。


    畢竟,那天送別燕嬌娘過後,燕子磯是半個身子癱軟地被他送迴來。


    兩人自打那天,一句話也沒說過。


    “冉大哥,早些歇息,莫要逞強。”李成蹊好心說道。


    冉必德卻難以接受,沉聲問道,“成蹊,燕子磯被人打傷,難道你不該替其出頭?”


    李成蹊沒有迴答,轉身離開了屋子。


    元舒英不解其意,隻怒目相向冉必德,一臉憤怒地跑了出去。


    餘繞梁和風景異相視一眼,都默契地轉身離開。


    對李成蹊的做法,二人從理智上深表讚同。


    燕子磯與人比武受傷,怪不得別人,就規矩而言,他確實不該出手。


    風景異以未來閣主自處,從來不以一人一家恩仇為出發點,區區一場不涉及生死的武鬥,事後尋仇可算不得本事。


    夜風唿嘯,李成蹊獨自走在街頭,有意讓元舒英避開。


    “你跟了我有一段距離,還不肯露麵?”李成蹊忽然停下腳步,高聲問道。


    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陰影中,一道高挑的黑色身影慢慢走出,頗為驚訝地問道,“我自問潛行功夫不錯,不知是何時被你發現?”


    “在我進門前,你的氣機曾有一瞬間流露在外。”李成蹊平靜迴道。


    “盛聞洞溪裏李成蹊少年英傑,功夫了得,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黑影沒有急於動手,而是由衷地感歎道。


    李成蹊也沒有率先動手,而是耐心提醒他,“天寒地凍,氣機不暢,恐怕要不得善終。”


    黑影陰森一笑,並未言語。


    等了半刻鍾,黑影神色微變,眉頭皺如川字。


    李成蹊的聲音悠悠響起,“是不是好奇你的夥伴為何遲遲不肯到來?”


    黑影再蠢,也深知變故橫生,想也不想地晃身就跑。


    隻見得李成蹊腳踩石板,如生雙翼,淩空一躍,體內氣機如驚濤拍岸,在一瞬間怒轟黑影。


    黑影在這一刻神色驟變,運轉一身氣機,悍然遞拳,同時張口叫道,“你的境界根本不是遞炤關。。。”


    下一刻,氣機相撞。


    黑影倒飛丈遠,氣息萎靡!


    李成蹊隨後慢慢落地,元舒英不知何時現身,正老老實實地躲在他的周圍。


    “我的訴求無非是平安活著,隻要你肯告訴我為何而來,我不介意放過你的。”


    黑影咬緊牙關,努力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聽聞這話,猶豫再三,似乎再考量該不該答應。


    元舒英猛地接話,“成蹊,這武者居心不良,想要以謊話騙你。”


    黑影如喪考批,冷汗直流,忙吐血辯解道,“我怎敢欺騙他,方才心境波動實乃氣血不暢。”


    元舒英卻不想深究,猛地跨步近身,舉拳砸其首。


    這一拳氣機之重,比李成蹊更甚,且元舒英的眼神兇戾之氣沒有半分虛假,嚇得黑影忙縮頭高叫,“我說,我說,我全盤托出,不要殺我。”


    元舒英氣機一斂,笑意浮現。


    李成蹊上前,蹲下身子,與他視線對接,“你來自哪裏?”


    “赴戎機,與率先到此的關叢山同出一脈。”


    “此行有何目的?”李成蹊見他說出關叢山的名字,示意元舒英雷霆稍歇。


    “此行有三個首要任務。其一是斬殺叛徒關叢山;且二是破壞洞溪裏的風氣,最好是能毀掉洞溪裏的界碑;其三是以首級為數,謀求更高級的地位。”


    李成蹊頷首,同時看向元舒英,見他微微點頭,就起身拍了拍衣角,轉身離開。


    黑影驚訝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沒想到他真的不殺自己。


    元舒英更沒有你說我沒說的那種念頭,反正他說不殺那就不殺。


    李成蹊走在前麵,比元舒英依然矮上一小截,隨意地問道,“舒英,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麽?”


    元舒英神色茫然地撓撓頭,“我爹娘說讓我好好活著就行,旁人的閑言碎語掂量著迴應。”


    李成蹊好奇地問了句,“怎麽個掂量法?”


    “若是那人口舌不幹淨,先暗暗觀察其修為,要是打得過,就拋出個比武論英雄的口號,不管同不同意,先打一頓再說。”


    李成蹊忍不住偷笑一聲,好有先見之明的爹娘,可更擔憂的是元舒英壓根沒這些思路,更多還是直來直往地開門見山。


    “我知道你從來沒按你爹娘說的做,所以我想知道你平時都是怎麽應對那些流言蜚語?”


    元舒英一臉驚訝地看著他,語氣崇拜地說,“你真聰明,我從來就不聽爹娘的,管他打不打的過,我先遞上一拳再說。”


    寒風撲麵,手腳發涼,李成蹊心頭動了一絲淡淡的暖意,開心地應和道,“早些年,我也是像你這般一言不合就出拳。”


    “然後,每次都鼻青臉腫地迴到家。”


    元舒英深以為然地接道,“就你以前那副身板,我真動起手,一拳能打死七八個,還帶串起來的。”


    李成蹊雙手互搓,猛地迴身,一把將手掌塞入他的袖口,笑嘻嘻地說道,“吃我一記【涼手走龍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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