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清風玉戶開,飛光千點去還來。無風無月長門夜,偏到階前點綠苔。”一身黃袍的瘦削男人坐在陸家門前,端著翡翠小酒杯,借著風月賦詩高歌。


    陸家人視若無睹,各行其是。


    晚學歸家的陸浚儀見著黃袍男人,並無欣喜神色,隻是以晚輩禮不急不緩地躬身拜謁。


    “學生陸浚儀見過先生。”


    黃袍男人見著他,起身拍了拍黃袍,將翡翠杯收迴懷中,上下審視著少年郎陸浚儀。


    “少年心性尚可,可願入我門下。”


    陸浚儀平靜迴道,“待我請示雙親,再來迴複。”


    黃袍男人側身讓開。


    陸浚儀走進屋內,得到的迴複自然在意料之中。


    黃袍男人看著少年走出,笑而不語。


    “弟子陸浚儀見過師尊。”


    黃袍男人氣笑不及,拍著他的小小肩頭,“入我玉戶簾,當是卷簾人。”


    陸浚儀翹首以盼,靜候下文。


    黃袍男人卻不再說話,領著他在夜色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許久過去,陸浚儀忍不住問道,“師尊,我們這是要去往何處?”


    黃袍男人笑了笑,“去拜訪為師神往已久的風流先生。”


    陸浚儀心中大驚,“師尊散漫幾近逸仙,竟還有仰慕之人!”


    黃袍男人笑容滿麵,“為師曾幾何時,不也是個少年郎?!!!”


    陸浚儀頓覺親切,由衷地感受到他的平易近人。


    吾師漫而悠,是真性情。


    於是,在夜色裏陸浚儀與他一前一後,星夜造訪風流先生。


    “成蹊,你說我們閉門不出,這群人熬個七八天,怎麽也該知難而退吧。”耿星河躲在封家老宅的槐樹樹冠,對邊上的李成蹊問道。


    李成蹊麵色堅定地搖搖頭,“那會兒得知燕子磯的真實身份,慕名而來的同齡人無一例外皆登台一戰。”


    “大概對於他們而言,時間是最不在乎的東西。”


    耿星河望之一歎,“舅舅迴家,也不知清理下這群小崽子,害得我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快成了洞溪裏的黃花閨女。”


    李成蹊笑著打趣道,“我們公戶可沒這樣的女子,也就私戶林家出了個富貴命的女孩,口含天印,妙齡生花。”


    耿星河想了想,“我聽懷先說過,那女孩叫林絳珠,細若楊柳依依,麵似含羞澀澀,是個含苞待放的柔弱之身。”


    耿星河小聲道,“懷先與浚儀同時喜歡上這個小女孩,先前我讓他們帶我去瞧瞧,兩人皆麵色羞紅,誰也不肯。”


    李成蹊蹲在樹冠,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牆外的少年郎,尤其是那個靠近牆角,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翻牆而入的少年。


    “你沒事去瞅別人的心上人,他倆沒揍你一頓都算好的。”李成蹊氣笑道。


    誰知耿星河也不惱怒,反而氣定神閑地迴道,“你是沒和這兩家夥打過交道,他倆眼中除了彼此,再無旁人。”


    李成蹊不解,耿星河繼續說道,“懷先比浚儀早半步出世,所以他事事都比浚儀搶先一步。”


    “浚儀也是個不甘示弱的主,哪怕屢屢棋差一著,仍然吃了秤砣,鐵了心腸要和他爭先。”


    “不過懷先心思重,明麵上是處處忍讓,實際上在心底仍是謹慎提防。”


    李成蹊點評道,“那懷先還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


    耿星河搖搖頭,“兩人涉及的心性之爭,我們外人都說不上話,可兩人對外人的脾氣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給人的感覺是,我倆眼中隻有彼此,看待同齡人皆如螻蟻。”


    “就因為他倆的眼神不太妥當,陳家小胖可沒少拿他倆練手。”


    提起陳家小胖,李成蹊不由得哂笑一聲,“欺軟怕硬的家夥,若不是怕傷了他,我每次都不會讓他。”


    陳小胖生的大,長的高,吃的也胖,是洞溪裏同齡人中外觀看似最臃腫的孩子,也是在同齡人最不討喜的。


    在他眼中,無物不可吃,近到竹簡,遠到飛鳥,但凡觸手可及,陳小胖都要吃一口。


    不過,李成蹊在吃的這一塊要多多感謝這位陳小胖。


    畢竟,陳小胖早些年以身試險,為李成蹊試驗了不少食物。


    “成蹊,那家夥真要翻牆進來,我們快去堵住他。”


    碰!


    那個少年前腳落地,李成蹊與耿星河一左一右出現,一邊一拳遞出。


    嗯哼!


    少年郎吃痛不喊,一聲悶哼以示安靜。


    “這不公平,你倆欺負我。”少年瞧著與李成蹊個頭差不多,可真氣雄渾幾近夯實,哪怕是被出其不意地一拳擊中,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李成蹊廢話不多說,抬手又是一拳補上。


    耿星河連忙出手攔住他,轉而對翻牆少年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薑禦景。”


    “我見過你。”李成蹊瞧著他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他,“那天炅橫偷襲曹涪陵的時候,你曾經試圖動手過,可惜後來被你的同伴給攔下。”


    薑禦景燦爛一笑,“你記性真好,更好的是我長的也不錯。”


    耿星河一拍額頭,怕他是個不著調的,抬手一拳就要遞出,送他出門。


    隻不過,這次是李成蹊攔截,“星河,雖然他話不太靠譜,可他人品很不錯,值得信賴。”


    薑禦景慎重其事地點頭道,“我對桃花魚不感興趣,我和我師兄來此是為追殺惡名遠揚的大盜。”


    耿星河沒說話,看了眼李成蹊,見他點了點頭,這才迴過神來對他說道,“既然是來除惡,為何半夜三更翻我牆頭?”


    薑禦景神色一尬,不知作何解釋。


    正巧這時,又有一人翻牆而入。


    三人不約而同地一拳遞出,這少年還沒來得及悶哼一聲,就被分別捶在額頭、胸口、腹部,然後痛暈過去。


    “默契,默契,這都是天生的默契。”薑禦景自來熟地嘻笑道。


    耿星河瞧著他的這副厚顏無恥,頓覺不妙,突然嚴肅地說道,“不行,成蹊,我要把他送出去。”


    李成蹊煞有其事地搖搖頭,“我覺得他還行。”


    耿星河見狀,方知為時已晚,就和當年沒能攔住鄭逢集跟著他一樣,薑禦景在李成蹊的心中已有位置。


    “你給我消停會,別給我整幺蛾子,否則我一拳捶死你。”


    薑禦景也不理他,摟著李成蹊的肩膀道,“咱倆搭把手,把這小子給扔出去,不然別人可都效仿他魚躍而入。”


    李成蹊肯定地點頭應允。


    說幹就幹,一人抓肩,一人拎腿,就這麽迎著下一個翻牆人的臉,噗通一聲砸了出去。


    耿星河在旁悶悶不樂,見無處發泄,隻好對外吼道,“誰再敢翻牆而入,休怪我菜刀無情。”


    說完,他還去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惡狠狠地推開門,在門板上蹭了好幾下,以示菜刀的鋒利。


    “耿星河,有膽子放馬一戰!”有少年見他現身,忙不迭上前吼道。


    耿星河正在氣頭上,不假思索地應承下,“我怕我打的你哭爹喊娘。”


    那少年聞聲,麵色漲紅,亢奮不已,也不自報家門,騰身直衝。


    下一刻,不等耿星河動手,李成蹊與薑禦景齊齊現身,一人一拳將少年狠狠按在門口。


    耿星河在中,李成蹊在左,薑禦景在右,如雙龍戲珠。


    左右少年皆矮於居中少年。


    李成蹊開口喊道,“誰敢滋事,定斬不赦。”


    薑禦景神色一揚,“尋釁挑事,全部放倒。”


    躲在人群中的薑唿闞麵色鐵青,怒氣衝衝地瞪視薑禦景,恨不得立馬上前拎迴他。


    耿星河一時間無言以對,隻好一揮袖轉身迴院內。


    李成蹊與薑禦景麵色平靜,一人一邊合上大門,心有靈犀地齊齊舉手,然後歡快地擊掌大笑。


    “薑武者神勇。”


    “李武者威武。”


    確認過眼神,都是對的人。


    耿星河見著他倆搔首弄姿,恨不得一腳踢飛這兩人,眼不淨為淨。


    “李成蹊,你這成何體統?”耿星河見他倆是相見恨晚,忍不住痛聲吼道。


    李成蹊斜靠在門柱上,輕鬆地迴道,“哈哈,封宣俠不在,振師長也不在,我放鬆會也沒人注意。”


    薑禦景與他各自斜靠,詼諧附和道,“對啊,難得長輩都不在,我們也放飛自我,逍遙逍遙。”


    “薑禦景,你給我閉嘴。”耿星河是見著他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拿起石桌上的瓷碗,一怒之下砸死他。


    薑禦景撇了撇嘴角,繼續和李成蹊胡天侃地。


    耿星河聽的頭昏腦脹,隻覺得兩人說的驢唇不對馬嘴,怎麽就能聊的津津有味,神采飛揚?


    薑禦景說的是上天降龍,下山伏虎,入林擒妖魔,進穀拿蛟蛇,於群山處仗劍,在紅塵中拔刀,言語間神色桀驁不馴,與有榮焉。


    李成蹊說的是上樹掏鳥窩,下水摸魚蝦,入林聽鳥聲,進穀聞迴聲,於群山處丈量山野,在街巷中鬥智鬥勇,言語間神色肅穆,一本正經。


    外人聽來分明是各說各話,風馬牛不相及,可偏偏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既有惺惺相惜之意,也有英雄所見略同。


    值得慶幸的是,耿星河萬分篤定李成蹊與薑禦景都在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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