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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船破滅,湖水連蕩,巨量的水流衝擊向斷裂樓船處,爆發出嘩啦啦的巨響。/p


    周遭不少船隻二重樓都在輕微搖顫,船沿燈火也在晃動,其中摻雜著不少男女老少的驚唿,好在敢在夜晚二重樓上出沒的人物大多靠此生活,熟諳水性與水勢,並未引起太大的恐慌。/p


    “唉。”/p


    看著少年果斷遠去的背影,出手阻攔的城主大人目露惋惜神色,更有諸多複雜與無奈。/p


    少年曾來木塔借閱過書卷,而尤為喜歡古卷的白衣城主曾在頂樓看過幾次。興許是在這樣小城裏,能夠花費如此精力時間在書卷上的少年並不多見,處於好奇白衣城主也就多看了幾眼,也就這樣他記住了少年。在其眼中少年安靜時便是普普通通的書生,一臉平和淡泊,極負書生意氣,偶爾也有頭埋古卷而忘了飲食的趣事,那時候少年的眼神燁燁生輝,彷若神遊在書中世界,就像是一條剛剛探出頭角觸碰世界的書蟲,急需透過樓中無窮藏書走出身體所在的小城。/p


    木塔七重,每一重皆有無盡藏書,少年沉浸書中,時而蹙眉哀切,時而喜悅點頭,時而癡癡傻笑,他看到了千裏外的山峰白雲,萬裏之遙的雄偉巨城、妖魔的傳說,勾欄巷尾的瑣事,那是一副歲月洪流中傳下的光景碎片,不過是以另一種形式記載下來,又將會以某種方式出現在眾人的腦海想象中,由書上一,成給眾人口眼腦海中的千千萬。/p


    而在多年前的某一個雨夜,南文麟為了躲雨走進了街巷中的老麵館。麵館二樓可以看到隔壁的院落,院落中有數顆老樹,以及一名少年,這名少年正是洛辰。而當其看到少年腰間懸掛著一柄雕龍匕首後,南文麟這份好奇終於變成了震驚,就連爽口勁道的麵食也忘記了享用。/p


    多年前那位身著白衣道服的男子本該成為城主,但是卻在進入南荒後銷聲匿跡,此後原本成為教書先生的太虛麒麟成為了城主,遍受矚目。當時正值青年的南文麟記得,那名白衣男子走進太虛宗的道脈深山,又出得深山,腰間也是懸掛著那樣一柄匕首,尾端有雕龍,龍目暗淡無光。/p


    佛門大德曾言天定因果循環,人生來入其間,不成佛不可脫離。世間沒有無緣無故,如果有那便在通曉所有事情的無數年後迴望那一刻,具是有跡可循。/p


    一聲歎息,一襲白衣的南文麟握緊雙手緩步前去,來到斷船處,其伸出雙手觸碰在船體上,分別在木板上粘上兩道橙黃色符籙,其上有流雲飛鶴等祥瑞圖案,南文麟退後數步,口中默念神秘音節後做出一個托起勢,頓時那兩張依附在船體上的符籙化作無數道流光遊走四方,有微渺靈巧的飛鶴攀升到樓船與桅杆等高聳之物上,有流光絲線穿梭船體之內,遏製住進一步崩裂損壞的船體,而那抹最為清晰的流雲則是出現在了船底,薄薄一層,恍若雲海紗霧毫無重量。/p


    道法既出,符籙演變天地靈物,原本遭受破壞而沉降的斷裂船隻不再沉降,反而在避過前方障礙順流直下,就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在托起船隻殘骸。周遭眾人望去隻能夠看到朦朧的白影,最後隻是將這份奇事歸根在新城主的鴻德與鎮壓河道的石牛身上。/p


    南文麟禦水返迴,在其眼前來自兇獸穀的浩歲站在原地,其借助河水衝洗一身血汙,臉色陰森中透露著頹然。/p


    南文麟平靜的看向浩歲,神色看不出悲憤或是厭惡,恍若天上那一輪明月澄澈流淨,其緩聲:“你可知你這樣做法,會讓我很困擾。”/p


    浩歲一時間言語失控,不知如何作答。在煙石城掀起如此大的風波,眼前人再如何怒火朝天都是理所當然,但就是南文麟表現的如此自然隨和,習慣了生殺予奪,正麵交鋒的他卻是是不知如何應對。/p


    南文麟轉身看向擺渡口,湖麵漸趨平穩,船沿和岸邊燈火投下光影,細碎斑駁,那些光影交織中更有許多細小的黑影爬上爬下,東來西去,就像是一隻隻黑螞蟻忙忙碌碌,不懂的休息。看到這一幕,白衣城主隱隱一笑,分外滿足。/p


    “其實城池破壞,家屋倒塌,那艘獸船的毀壞都是小事,但是人要是沒了,就真的一切都沒了。我不知道那艘慘死在獸船裏的修者們是否有親人眷屬,如果有他們該是如何的傷心悲憤,黑發送黑發,或是白發送黑發,隻要是送走不迴來的事情,終究是令人悲痛不已,非是良好之事。”/p


    南文麟繼續緩聲說道,他話語平平淡淡,語速平緩如流雲拂水,溫和爾雅,讓人不自覺的願意去聽,去想。/p


    “隻是那些事情太遠,南某身份卑微,能力淺薄難以承接,但是在這座城池裏,我終究能夠全力守護些人,我是他們口中的城主大人,他們同樣我的小大人朋友,君以誠待我,我亦是要傾心奉還。你這樣做,令我很困擾。”/p


    浩歲聽得心中泛起寒意,故作冷靜出聲辯解道:“我想招徠此子,隻是此子身負奇力,侍武驕狂,一語不合便大打出手。城主大人要知曉我兇獸穀乃南荒大宗,臉麵存留至關重要,幾番爭鋒便演變至現在這種局麵。”/p


    南文麟隻是不溫不火的點頭迴應一聲:“嗯。”/p


    浩歲心下一沉擺動雙手,繼續說道:“煙石城止戰約束我可是牢牢遵守,就連那些戰死的獸魂人也都不曾展露分毫。城主大人目光如炬,既然關鍵時刻出手援救,想必也是應該明辨此理。”/p


    “嗯,約束上我看的清楚,但這並非我出手相救的原因,何況我想救的人也不是你,而是那位少年。”/p


    南文麟最後看了一眼眼前人,說道:“念在沒有造成城民傷亡,此事暫且不予以追究,你且好自為之。”/p


    “多謝南城主寬容。”/p


    兩人可以說是同時代之人,注定隻要在將來大道上追逐交鋒。隻是南文麟話語天然占據高位,浩歲隻有應承的念頭,居然毫無反背之意,這一幕就像是長輩在訓斥後生般。浩歲所在的兇獸穀的確來頭不小,底蘊深厚,位列頂尖之下,但是麵對眼前人,他終究是要弱上一頭。/p


    太虛宗是明麵上南荒大宗,而究其根源乃是久遠前天下道門主脈之一,兼具執牛耳者的身份,威望驚人,貴不可言。/p


    這一點可以從其立根所在地域看出。太虛宗立派在名為‘天下神秀,三分入手’的珠暨、仙巒兩大神州,在北方壺口外的廣袤天地間有著深遠的影響,而其勢力範圍又涵蓋了煙石城南下數十萬裏區域,可以說太虛宗縱向跨越了南荒與中原的諸多靈地,勢力範圍與底蘊皆是屬於世間頂尖之列,在八大勢力中同樣占據著重要角色。/p


    就在浩歲躬身拜謝時,一股巨力直接爆發在其頭頂上,這股力量不取人性命,但是卻是直接將之砸入湖底,半截身子都被埋入河底土石中。/p


    浩歲在湖底憤怒驚唿:“南文麟你!”/p


    一襲白衣踏水離去,翩翩如仙人,其留聲道:“無人傷亡,但我臣民洛辰卻是遭你脅迫,遭受不公正對待。此掌且做一次提醒。”/p


    十多息後,浩歲攜帶巨量湖水衝出水麵,水花漫天,冰水中他臉色慘白,軀體顫抖,黑夜未曾過去,身份尊貴的浩歲已經幾度被轟入水中,放在城外這近乎是不可能之事。他雙眼惡狠狠的盯著河水上遊方向,臉色瘋狂暴虐至扭曲,一身力量蠢蠢欲動,最後他還是壓下了心中怒火,用殷紅舌頭舔了舔嘴唇,轉身走向城南方向。/p


    知道這是南文麟在出手警視,否則以其身份實力,即便是不殺了自己,手上也有諸多手段令自己嚐到後果。麵對此人,他唯有退讓,不行的話就一退再退。若要說南城主,唯有煙石城民知曉,而南荒天縱麒麟,眾人皆知。/p


    南荒八大勢力,結有香火情緣,老輩強者一路走來,各自成為宗派長老祖輩,庇護一方。但其中漫長歲月間爭鋒鬥勝,慘烈至極,隻是他們大道競鋒,生死無情,隻是一旦涉及外強危機具是一致對外,摒棄仇怨攜手合作,在其他勢力看來匪夷所思。而年輕一輩也是如此,亦敵亦友,萬不得已不做廝殺砥礪心智舉動,當然這一切除了仙雪峰與南荒王家。/p


    浩歲心道,恐怕,這才是南文麟放過自己的原因,否則那一掌重上幾分,自己頭顱便要成為一團漿糊。/p


    洛辰離去的縱向道路上,馭夫停下了手中長鞭,戰戰兢兢的麵對著繡虎之人。/p


    手下鱗馬突如其來的的失控,不僅打破了入夜的平和秩序,更是造成了血腥慘事,而作為其主人,中年馭夫難辭其咎。/p


    繡虎之人分析過現場後臉色嚴峻,相互對視後低沉對話,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隻是這些細微的動作便如同一根根手指上,在馭夫緊繃的心弦上再度彈起。/p


    馭夫終於沉受不住這份壓力,噗通一聲跪地哭喊道:“大人,明鑒啊!小的馭使那鱗馬畜生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啊,無論是刮風下雨,還是烈陽高照,我們上山搬柴,運送板石,一次事故都沒有出現過。怎麽地,怎麽地剛從擺渡口載貨而來便出了這等差錯!”/p


    馭夫低聲哭喊,淚流滿麵,身軀像是水麵飄萍晃蕩無根,兩隻手止不住的拍擊青石道路,皮開肉綻也不自知道。他哭喊到後期變得喃喃細語,朝著眼前的鱗馬撲過去,哭道:“小青啊,你要是想走就走吧,為什麽瘋狂的跑了呢,一路跑走就跑走了,去那大山裏頭也成啊。為什麽奔著那少年人踩踏過去,流血死了,為什麽呀,我打小便與你們一同吃睡,哪怕是娶了媳婦後也沒有改變···”/p


    遠處的另一匹鱗馬適時嘶吼,聲音淒愴,它年紀稍大,靈性不足,一直癱軟在地上,身上顯露著眾多新鮮傷痕,周圍地麵上全是濺射的鮮血,暗紅成灰。而在其身旁,一位女子正在進行著撚磨血液,觀察瞳孔等工作,動作仔細,神情真摯,眼中精光一閃一閃,似是在驗證什麽。不久後女子迴到其他繡虎旁邊,低聲迴應道:“那一匹沒有問題。隻有這一匹被人抹掉靈智,催發了精血,故而陷入暴虐瘋狂之中。”/p


    “媳婦一直為此事喊罵我無能無用,但我趕了大半輩子的行車,你們兩個就陪我走過了半生,還要運物賺錢,不細心照看你們能成嗎?媳婦詛咒我早晚遭受大劫,死在你們身上,莫非指的就是這個時候?”/p


    馭夫苦苦搡搡,分外悲戚。/p


    隨後不久,繡虎之人便扶起馭夫,和善道:“放心吧,那名少年沒有死,既然沒有生死一事,你也不用再太過自責。天色已晚,再折騰下去便是在浪費時間,你也趕緊迴家吧,家中還有人在等你呢。”/p


    馭夫目瞪口呆,隨後神色倉惶,大有劫後餘生的感覺,怯弱問道:“真的?”/p


    經過一番安撫與交涉,繡虎許諾馭夫得些許銀兩,死亡數下的鱗馬屍體歸繡虎所有。隻是馭夫心神忐忑,不舍不情願,寧願不要銀兩與貨物也要將其屍體運載迴去,厚重安葬。到了最後不得已,繡虎威逼利誘才達成,在一片旁觀者的讚揚安慰聲中,馭夫在一邊哭泣,一邊躬身感激著牽著鱗馬行車離開。/p


    經此大劫,馭夫更加老了十多歲,原本就枯槁的身形又添佝僂狀,一人一馬一行車,轔轔聲漸去漸遠,消失在黑夜中。/p


    這名掙紮生活的煙石城凡夫死了也不會明了事情的真實經過,有人在城外施以小手段,便將其平穩生活打了個支離破碎。/p


    在鱗馬身前古樹旁,一位身著勁裝的魁梧男子捂著額頭眼角,沉默看著事情發展。待人們散去,繡虎一人忽然恭敬的拜向此人,道:“大人,不知要下這匹鱗馬屍身有何用處?可有具體安排?”/p


    繡虎口中的大人,也就是煙石城地下的王者。藤虎擺手道:“客氣,這匹鱗馬嘛,就送到城東老沙那裏,記得交代用冰淩庫藏著。”/p


    藤虎轉身離開,徑直走向擺渡口,其自言自語道:“我說今天怎麽眼皮一直跳動,隱有陰影遮眼,原來是你在禍水東移,來來來,看看你究竟給我轉移來什麽個麻煩事。”/p


    藤虎來到湖邊,看到了白衣城主的出手,又看到一位修者踏水而來。湖水泛波,湖風傳寒,冷風中更有一絲熾烈的酒氣,天上地下,獨一無二。/p


    待獸皮男子上岸後他向前一步打斷步法,不懷好意的笑嗬嗬說道:“原來是你這個家夥。”/p


    浩歲神色大變,下意識的後退半步,皺眉驚問:“閣下是誰?”/p


    藤虎踱步向前,雙手交叉反複扭動,一連串筋骨舒展的爆響響起,其斬金截鐵道:“放任你兇獸幫橫衝直撞,隻是懶得去攙和。隻是此城有此城的規矩,隨意搞亂正常人的生活是一條底線,尤其是身懷神力的修行者,如此怎能容你?”/p


    浩歲終於響起了此城地下的王者,勢如猛虎,不可抵擋,其示弱道:“在下已經認錯,南文麟城主也已經寬容,既往不咎。”/p


    “哈哈哈,不好意思,你可能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門將守安震亂世,三教九流歸繡虎,所以說今天我這個名義上的繡虎老大還得管管。”/p


    蓬的一聲,浩歲遭受沉重一拳,口吐鮮血倒衝入水。/p


    藤虎收迴拳頭垂落身側,他眼神冰冷,隱有雷火亂衝,極不穩定。心道你下陰手一事害的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哭了好久,那種真切的悲憤與絕望讓其想起了多年前的災亂,/p


    藤虎一握拳,沉聲道:“可能你我都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很不高興,不痛快,不舒心,所以說還是要揍你看看。再來!”/p


    宛若猛虎下山,威勢無匹,藤虎躍起半丈撞入水中。/p


    這一夜,浩歲臉部骨骼斷裂,徹底破相,隨後被扔出煙石城南部重門。/p


    柳白堤西側連通著較為圓潤的礁湖珠,東部則有一大片淤泥與沙粒混合的潮潤水澤,水澤呈現月牙形,又名月牙灣。此由河水衝擊而成的月牙灣占地頗廣,每當入夜那片河灣中總有無數個月亮沉浮其中,如同天上那輪明月被打碎了掉落其中似的。月牙灣外緣近水處有連綿的蒲草,蒲葉盛夏時深綠暗亮,入秋後褪去暗綠而變得黃褐,每一束蒲草頂端多會結出十幾寸長的蒲棒,最為討小孩子們喜愛。/p


    洛辰一路踏水東下,在靠近月牙灣的時候抬頭看了看。夜幕廣闊,星辰眾多,尤其是那輪月亮,眾星托捧下分外明亮澄淨。/p


    他微微眯起雙眼,看向無限高遠處的那輪明月,他一動不動,氣息平淡,似是想要將圓盤中的淺暗晦陌的樹影牢刻眼眸中。/p


    隻是他再如何分神,心中漸漸生起無數書卷氣都難以抑製的波瀾,有一抹抹嫣紅的血霧自其身上飄散開來,忽東忽西,忽上忽下,隨風遠逝,隨波跌蕩,飄渺無端,難以揣摩。/p


    前方,一艘梭葉舟緩緩駛來,船首一位黑衣人雙手後撐,雙腳浸泡在水中,他上半身安安穩穩,雙腳卻在水中不停的晃蕩。/p


    來人身著破爛黑衣,腹下心口有深深凹坑,詭異的是此人擁有著一頭妖豔美麗的赤發,赤發鮮紅如血,翻飛如絲,一縷縷血光順著發絲甩動而如雷霆裂空,狀若妖邪。而再往頭上數丈高處,有一輪小型的月亮懸浮,與天上那輪明月一般無二,隻是近看來更加清晰冷澈,照人心弦,令人心神涼靜,如夏日飲冰,可澆滅熱血。/p


    赤發魔鬼,足不離水,頭懸雙月。/p


    洛辰雙眼冷冽,長刀入手,同樣在周身掀起妖冶的朦朧血輝。/p


    “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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