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攔下來的女子,正是從阮家堡偷溜出來的蓮兒。


    而扮成車夫的,自是之前接到任務的甘藍無疑。


    蓮兒並不認識甘藍,心裏卻起了不安,即便眼前女子笑得和善,但她並不會單純地以為對方是善意將自己攔下來。何況……這女子竟然知曉自己的名。


    想到這,蓮兒微微蹙起了眉:“你是誰?怎麽會認識我?”


    “我是誰不重要。”甘藍唇角依舊噙著笑,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周圍怕牽扯進江湖仇殺而紛紛散去的行人,口中語氣慵懶道,“重要的是,我來幹什麽。”


    蓮兒的眉皺的愈發緊,知曉對方來者不善,出聲問道:“你方才出手,到底有何目的?”


    甘藍聽聞蓮兒開口問了,唇角笑意愈發往上揚了揚:“自然時攔下蓮兒姑娘,不讓你見某個人了。”


    “你知道我出來去見誰?”蓮兒聞言,心裏疑慮更重,未曾料到對方對自己的情況了解得這般透徹。自己出阮家堡一事隱秘,當下除了夫人和蘭兒,應該沒有誰察覺才是,沒想到對方竟追來得這麽快。


    “蓮兒姑娘是蘇姑娘的丫鬟,深夜出阮家堡快馬加鞭一路趕來,風塵仆仆,若是連這都猜不出,我也很難在江湖混了。”甘藍聳了聳肩,頗為耐心地解釋道,“隻是可惜,這一趟蓮兒姑娘怕是去不成了。”


    蓮兒聞言,目光沉下來,心裏暗中盤算著自己的勝算。從方才對方那露的一手來看,不管是應變能力還是內力功底,看起來都遠遠在自己之上。這般想著,蓮兒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餘光極快地掃過周圍的環境,試圖找出脫離險境的辦法。


    甘藍自然看出了蓮兒的打算,手往腰上一摸,手腕一抖,一柄軟劍瞬間繃了直,劍尖一抹寒光輕晃。她隨手挽了幾個劍花,注視著利劍的目光忽然鋒利起來,整個人從一靜到一動,不過眨眼之事,已朝蓮兒衝了過來。


    蓮兒見對方動作這般迅疾,已來不及探手去拔劍,舉起腰上帶劍的劍鞘連忙往胸前一擋。那一點劍尖,正點在劍柄與劍鞘的連接縫隙處。隻聽聞“叮”的一聲,蓮兒隻覺得自己虎口一麻的同時,胸口傳來一陣悶痛,腳擦著地麵控製不住地往後飛退而去。


    打鬥間,甘藍原本的嬉笑神色已經收了起來,隻是麵色冷靜地收劍,不給對方留有空隙地偏了去勢往下刺去。眼看著就要將蓮兒執劍的手削斷成兩截,蓮兒神色一緊,手裏的劍鞘跟著在手裏轉了圈,堪堪擋住了那一劍。


    甘藍動作不停,一點一刺一挑間攻擊如流水般順暢而無滴漏,手裏如銀鏈般的劍光,快得隻能看到淡淡的影子。隻聞得叮叮當當之聲在耳邊落下,蓮兒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十幾招下來,竟連抽劍的機會都尋不到。虎口震麻,整個人也吃力得很。


    突然,甘藍目光一凜,手裏劍勢更快,接連三次點在了劍鞘的同一處,真氣順著劍身湧去,當第三下落下之時,一聲清脆的碎裂響起。劍鞘上有裂紋極快地遊走開來,不過一刹那,“啪”的一聲,連同著裏麵被震斷的劍一同掉落在了地上。


    蓮兒見狀,神色一震,餘光裏,甘藍的劍一刻不停地刺向她的喉嚨。


    好快的劍。


    一切發生不過瞬間,蓮兒在這樣的念頭裏,隻來得及偏了偏頭,一抹涼意已擦著頸部迅速地劃過去,有什麽東西從體內噴湧而出。


    甘藍緩緩垂了劍,注視著眨眼就被鮮血染透半邊身子的蓮兒,望著她如抽去所有氣力般一點點往下滑去,軟倒在地,張大了嘴斷斷續續地喘著氣,試圖將稀薄的空氣納入肺中。那被割開的白皙脖頸不停往外湧著黏稠鮮紅的血,像是流不盡一般,在地上盛開大朵大朵的血色鮮花。


    甘藍沒有說話,隻是從懷裏取出一個黑色瓷瓶,走到躺在地上的蓮兒身前,打算將瓷瓶裏的粉末倒在對方身上。


    這是她應當做的。將任務處理得如以往一般迅速、完美。


    隻是她的手突然頓了住。


    因為她對上了女子的眼睛。


    地上女子睜大的眼睛裏,有霧氣漫上來,透露出的並非絕望,而是歉疚。


    歉疚自己沒有完成之事,被耽擱在了半途而廢。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倔強不甘,卻又顯得柔軟善良。唯獨沒有該存在的恨意。


    甘藍的手在這樣的目光裏顫了顫。腦海裏浮現出另一雙熟悉的眼睛。


    幾乎如出一轍的倔強,與善良。太像了。太像……了。


    此刻眼睛的主人,臉上平靜如水,並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是下意識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起伏劇烈,似乎下一秒就會因窒息而閉上那雙美麗的眼睛。


    甘藍捏緊了手裏的瓷瓶,似是要忍耐住心口突如其來的悸痛般閉上了眼。


    那一眼……令她不安到恐懼。


    不,不是她。躺在地上的,不過是另一個陌生女子。


    甘藍隻覺得胸腔裏的心在飄散開來的血腥味裏跳動得劇烈,幾乎快要讓她覺得下一秒就會跳出喉嚨一般。


    不過這麽一耽擱,忽然有人大聲喊叫,粗獷渾厚的聲音有力地穿透清晨的靜謐祥和,響徹在街道上:“殺人啦!有人殺人啦!”


    甘藍聞言,猛地睜開眼,目光最後掃了一眼眼裏生機有些黯淡下去的蓮兒,知曉對方已不可能再活,隻是一猶豫,已迅速俯□從對方衣襟裏摸出一封信來,隨即轉身跨上了之前的馬車,狠狠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周圍躲在一旁的行人見馬車遠去,這才探出身子,紛紛朝之前喊叫的漢子目露讚賞。


    漢子卻似沒瞧見一般,隻是抬手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低聲嘀咕道:“嚇死老子了,還好沒衝過來……”說著,突然朝一旁街邊道,“姑娘,你看我方才叫的,覺得還滿意嗎?”


    一旁的酒樓裏忽然邁出一個紅衣軟衫的女子,隻見她朝漢子匆忙地點了點頭,隨手將準備好的金子塞入漢子手裏,便一陣風般地刮向了不遠處的蓮兒。


    漢子拿著手裏閃亮晃眼的金子,連忙收入懷裏,感慨方才豁出去都是值得的,心滿意足地離了去,準備買一桌好酒好菜先犒勞下虛驚一場的自己。


    至於之後發生什麽,已經不關他的事了。


    噬血樓。


    先靈嵐和白淵離開地牢出來的華以沫,走出了一段距離後,便敏感地察覺到了身旁沉默的蘇塵兒情緒隱約有些低落。


    “塵兒?”


    “……嗯?”蘇塵兒直到華以沫第二遍喚她,才迴過神來,略帶驚訝地偏頭望向華以沫。


    華以沫眨了眨眼,突然開口道:“上次我們離開噬血樓太匆忙,現在閑來無事,塵兒隨我四處逛逛罷。”


    蘇塵兒聞言,略一踟躕,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華以沫見狀,並不意外地揚了揚唇角,自然地伸手扯過了蘇塵兒的手,不再往兩人住處走去,而是折了方向,朝東邊的小徑踏去。


    兩人一路東行,緩步穿過幾處假山與長廊小亭。此時正是冬日,唯有梅花香氣四溢,顯得分外潔淨。約莫盞茶時間後,兩人繞過一片梅林,眼前忽然豁然開朗,露出一片無垠深藍來。


    “到了。”華以沫望著眼前蔚藍海水在風裏波浪粼粼,晨光跳躍在水麵之上,跌落在海麵之中,雖海風濕冷,順著唿吸滑入溫暖肺部時,卻帶著一股遼闊疏朗。


    “很漂亮。”蘇塵兒在迎麵而來的海風裏微微眯起眼,任由海風拂過自己的裙袂,吹亂鬢邊的青絲,她忽然偏頭,了然地朝華以沫抿出一抹清淺笑意,“讓你擔心了。”


    熹微日光將蘇塵兒半邊側臉染成了通透金色,不知何時,那眉眼處的風采,在流淌而過的歲月裏如同日益盛開的花朵,一點點綻得飽滿而明豔。身上疏離的清冷,也在那樣的笑容裏融化成微涼的風,拂過時能感覺到親密的暖意。


    華以沫突然笑了。


    她輕輕扯過蘇塵兒,彼此的身子依偎地靠在一處。她的聲音在海風裏顯得有些輕:“我知道,你隻是有些憐憫紫珊罷?”


    “嗯。”蘇塵兒在華以沫滿溢清苦藥香的懷抱裏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有些悠遠,“她是個可憐女子。”頓了頓,蘇塵兒話在風裏飄散開來,“她幼時的曆經對她而言是個揮不去的夢靨,此時出現在她生命裏的楚言便像是天邊那個耀眼的太陽。”蘇塵兒抬頭望向掛在海麵上的金黃圓輪,“她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歡喜愉悅,即便這些如何隱秘,卻足以令她獲得新生。隻是她的性子……當一個人愛成這般卑微惶恐,便注定要成為悲劇。”


    華以沫聞言,沉默了會,才道:“也許她的路從一開始就走錯了。靈嵐姐姐雖救了她出來,卻忘記把她的心也跟著救出來。”


    “難。長久呆在墳地上,已經習慣了躲在黑暗,想要救出來,談何容易?”


    “那也沒有辦法了。”華以沫挑了挑眉,“莫說楚言愛她兩人也不一定能夠幸福,何況偏生楚言愛的是靈嵐。要我說,她現在唯一期望的,應該就是能夠死在楚言手裏罷。既還了對噬血樓的虧欠,又能在楚言心裏留了影子,是她的兩全罷。”


    “嗯。”蘇塵兒輕聲應了,唇邊的笑意有些淡下來,目光低垂,話語似有喟歎,“情之一事,最是難辨對錯。”


    “倒也不全如是。”華以沫頓了頓,忽然反駁道。


    蘇塵兒聞言抬起眼來,下意識地去望華以沫,對方卻已更快地俯下頭來,不過眨眼間便貼上了她的唇,有含糊的話語在微涼的觸碰中滑落:“比如該享受情之一事時,便當毫不猶豫。”


    蘇塵兒的眼底有淡淡笑意晃過,盈盈如水般浮在那一片夜色般的瞳孔裏。


    柔軟的唇被覆蓋。對方唿吸纏繞而來,一點點卷過她的,然後交融在一處。


    似乎是闊別已久的親昵,卻熟悉得沒有生澀。隻有暖意一點點湧上胸口,隔絕開一片冬日的濕寒海風,唇齒之間兀自溫暖如春。


    蘇塵兒緩緩闔上了眼,浪潮拍打著礁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身體裏似也有同樣的浪潮漫過身體,貼在彼此溫存的唇舌之上。混雜著嘩嘩作響的海浪,以及律動在胸膛裏的心跳。


    如畫般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我的身子已經被掏空了。請記得好好安慰幹癟耗空的作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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