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以沫並沒有昏迷太久。


    她是被蘇塵兒喚醒的。因為她再次陷入了夢魘當中。


    夢境很模糊,隻有成片成片的血色。一身紅嫁衣的姐姐浮在鮮血當中。而一頭幽黑青絲順著那漫到腳背的血一直朝自己飄過來。


    自己卻隻能眼睜睜望著,動彈不得。


    幽黑青絲緩緩飄至腳邊,然後卷上自己的腳踝。滑膩得像是潮濕的苔蘚,觸到肌膚時,寒冷刺骨。


    她怕。


    天空是壓抑的灰暗色。沒有一絲光亮。隻有姐姐蒼白的麵容浮在血上。白得過分。白得疹人。隔著距離望過去,五官卻模糊得辨不清。


    青絲纏繞著華以沫的腳,一點點將她往下拽去。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身子便開始往黏稠的血裏沉。


    驚恐爬上年幼稚嫩的麵容,她想要開口求救,喉嚨卻像被鎖住了,無法發出聲響。隻有刺鼻的血腥味盈滿整個鼻腔。


    忽然間,身前又突然出現一個人。全身籠罩在黑色寬袍之中,腳浮在血上,遙遙地望著她,然後伸出枯瘦的手,朝她開了口,熟悉的嘶啞聲音響起來:“你拿什麽為你姐姐報仇?”


    是師傅。


    拿什麽為姐姐報仇。


    華以沫聞言,心裏湧起一陣慌亂,與恐懼糾結在一處。鮮血已經漫到了胸口,沾著自己的白衣,壓得胸口生疼,腥味還令人作嘔。


    她想說,她一定能報仇的,一定。


    卻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姐姐死了。夏於銘逃了。你報不了仇了。”


    說話的同時,枯瘦的手指又指向漂浮在血上的女子。


    原先離得較遠的屍體,不知何時已來到了眼前。且越來越近。


    冷。好冷。


    華以沫小小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仿佛下一秒,姐姐的眼睛便會睜開來,怨恨地望向自己。責怪自己沒能報仇。


    屍體飄到眼皮底下。蒼白的麵容被血襯得詭異。


    華以沫整個人僵在原處,絕望到無法唿吸。


    便是在這關頭,她被蘇塵兒搖醒了。


    灰暗的夢靨瞬間退散,耳邊有熟悉的輕喚聲響起。


    緊閉的眼睛裏漸漸有光亮浮現。


    醒過來的華以沫,怔怔地望著坐在床邊的女子,仿佛一時還未從夢境中迴過神來。


    蘇塵兒見華以沫掙脫了夢境,伸手自身旁擰了毛巾,為她將額頭沁出的汗水拭了幹,一隻手輕輕拍著華以沫的手臂,輕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手下的身子尚在輕微的戰栗。眼睛裏更是有著沒褪去的驚恐不安。


    蘇塵兒眼底劃過一抹心疼,拉起華以沫的手,細細為她將手心的汗也一同擦了去。


    方才華以沫被阮家堡的人發現送迴來時,身上的狀況比方才魅主假扮時還要慘上幾分。身上血跡斑斑不提,衣衫也頗有些襤褸,麵色更是蒼白,青絲淩亂地披在背上。她隻能趕忙喚蓮兒端了熱水為她清理傷口,又細細為她纏好了繃帶。她多少看過些醫書,也略通些醫術,幫華以沫一把脈,便被她體內紊亂的氣息給驚住了,知曉她多是受了些內傷。隻是蘇塵兒自己畢竟不會武功,對此也無可奈何,隻有守著華以沫讓她自己恢複。


    當處理完這些,蘇塵兒方靠在床邊休憩了會。約莫到了後半夜,華以沫忽然掙紮起來。蘇塵兒因心裏掛念因此睡得極淺,一點動靜便醒了過來,然後就瞧見華以沫麵色浮現驚慌,不安地動著身子,身上重新出了冷汗,更是忍不住戰栗起來。唇邊偶爾有破碎的字句落下,才連忙將她搖了醒。


    微涼的濕潤將華以沫散開的心神終於一點點喚了迴來。隻見她緊緊抿著唇,忽然收攏了手心,剛好握住了蘇塵兒的手。


    蘇塵兒柔軟沉靜的目光望過來,安撫過華以沫的心。


    半晌,華以沫開了口,嗓音有些啞:“我見到他了。”


    “我知道。”蘇塵兒略一頷首,“聽風使者過來過一次,將你們的事大概同我說了。”


    “不是。”華以沫搖了搖頭,掙紮著欲坐起來,被蘇塵兒按了住。


    “再休息會罷。天還有半個時辰才亮。”蘇塵兒緩聲道,“你慢慢說。”


    華以沫依言又躺會了床上,將心緒稍稍壓了下,才定定地望著蘇塵兒,一字一句道:“我看到他蒙麵下的樣子了。他……有些和記憶裏不一樣了。”


    蘇塵兒聞言一怔。


    “誰?”


    華以沫咬著唇努力迴想了下,片刻後方放棄道:“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但我記得上次是在風舞大婚時遇見過。”頓了頓,華以沫肯定道,“不會有錯的。”


    “既如此,”蘇塵兒沉吟道,“那便好找多了。這次風舞與淩迦反正也要過來,到時候打探一番。”


    “嗯。”華以沫目光沉下來,露出痛苦神色,低聲喃喃道,“可惜這次沒有殺了他……”


    “你已經盡力了。”蘇塵兒望著華以沫,軟言道,“救走對方的是刺影樓的魅主,輕功本就高超,加之你本就有傷,追不上不是你的錯。”


    “魅主?”華以沫聽到蘇塵兒的話,重複了一遍,似有些不解。


    “嗯。”蘇塵兒解釋道,“刺影樓曆代都由暗王掌管,座下有魑魅魍魎四小主。你今晚遇到的那個黃衫女子便是魅主,至於夏於銘,應該是後兩者之一。”頓了頓,“在你與夏於銘交手的時候,魅主曾來找過我。”


    華以沫聽到蘇塵兒的話顯然一驚,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話語急切地脫口而出:“她可有傷你?”


    “我無事。她隻是過來探聽我的口風。”蘇塵兒安撫地拍了拍華以沫的手背,讓她不用擔心。


    華以沫卻還是心有餘悸,對方若當真起了歹意,蘇塵兒根本不能逃脫。一想到若是蘇塵兒當時真的被傷了,華以沫就覺得心口猛地一縮。


    蘇塵兒望著華以沫愈發白了幾分的臉,知曉她後怕,緩聲道:“莫要擔心我了,倒是你,又弄了一身傷迴來。”言罷,蘇塵兒抿了抿唇,目光有些憂色。


    華以沫聽到蘇塵兒的話,有些心虛,也不再提及,隻疑惑地問道:“那魅主來找你作甚?”


    蘇塵兒輕聲歎了口氣,知曉有些事總歸是無法守一輩子,也不再瞞,開口解釋道:“此事說來話長。你不也曾問過我,為何知曉刺影樓這麽多事?我當時同你解釋是十多年前一個人在機緣巧合下告訴我的。其實……那人是我娘親。”


    華以沫聞言一怔。


    蘇塵兒垂下眸,繼續低聲說了下去:“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因此我印象並不深。我雖知我爹極愛我娘,但他卻從不對我提及。每每我問及關於娘的事情,他總是很難過的樣子。次數一多,我便懂事地不再問及。爹去世後,我雖入了阮家堡,但每年爹的祭日都會迴去以前住的地方看望他,並住上一陣子。在我十二歲那年,無意在舊居書房找到一個機關,翻出了一封我娘留給我的長信。”蘇塵兒說著陷入迴憶當中,神色有些悵然,“信是她離開之前所寫。她料想我看到信的時候她應該已經去世了,因此告訴了我她的身份。她其實是刺影樓前任魑主,在刺殺阮意虎的任務時與我爹相識。阮意虎是阮天鷹的表弟,與我爹關係也極好。爹幾次三番阻了娘的刺殺,兩人卻也漸漸互生了情愫。因此我娘故意施了一個局,讓刺影樓的人以為她死在了任務當中,其實是與我爹隱居了起來。隻是好景不長,在我兩歲那年,娘還是被刺影樓發現了蹤跡。她不願將爹拖下水,做了一個天大的決定。她要去刺殺暗王。”


    華以沫聽到蘇塵兒提及她娘時已是有些驚訝,聞得此話,更是暗自咋舌,忍不住道:“你娘的膽量倒頗讓人佩服。”


    “嗯。”蘇塵兒略一頷首,目光帶了絲傷感,“離開之前,她給我和爹各留了一封信。我並不知後來結果如何,隻是她再也沒有迴來,應該是兇多吉少了……她在信裏與我大體說了些關於刺影樓的事,怕我的身份若有一天被發現,會招來刺影樓的殺害。若是什麽都不知情,處境未免太過危險。她念及此,便未雨綢繆地留了這些信息給我。娘本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泄露自己知曉刺影樓的任何事,隻是當時在噬血樓情況危急,我隻能破了例,以為能瞞過去,卻沒想到還是漏了風聲,引起了刺影樓的注意,因此刺影樓才派了魅主過來探我的身份。”


    華以沫聞言,皺了皺眉道:“可是當時你說出元魄丹的事隻有我們與噬血樓幾位堂主知曉,刺影樓又從何得知?”


    “我也不清楚。”蘇塵兒搖了搖頭,目光閃了閃,“就是因為猜不到,所以刺影樓才更棘手。魅主走後我便思忖過這個問題,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說著,蘇塵兒望向華以沫,緩緩道,“怕是靈嵐手下幾個堂主裏,出了奸細。不過但願隻是我多慮了。”


    這一次,連華以沫都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應答。


    “先別管這麽多,兵來將擋罷。”蘇塵兒放輕了聲音道,“大婚要酉時才舉行。凝塵居地處清靜,聽不到宴席那裏的嘈雜,你安心休息罷。”


    華以沫點點頭,瞥見蘇塵兒頗有些疲累的神色,身子往裏挪了些,道:“塵兒守了我一夜,也該累了,一同上來歇下罷。”


    蘇塵兒望著空出一半的床榻猶豫了會,不過也的確有些乏了,思及大家忙於大婚,此處因不會有人來訪,便依言脫了外衫上了床榻,在華以沫身旁躺了下來。


    累極的兩人很快都一一入了眠。


    作者有話要說:揭露了兩個謎團了!


    1、如一些讀者所料,蘇塵兒娘親是刺影樓的噢~~~不過不是暗王啦,是前任魑主。關於刺影樓的一些信息,也是她在長信中留下來的。


    2、夏於銘是誰,現在想必都應該知道了~~是刺影樓的魎主,也就是易遠易先生~~~


    華以沫還不知道易遠其實也過來阮家堡參加大婚了~~~~


    讓我構思下如何描述這場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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