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兒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裏,是一*拍打而來的潮汐。漫過身體。浸潤唿吸。


    湧過來。退下去。湧過來。退下去。


    身體也在這潮水裏隨著波浪起起伏伏。無力得不受自己控製。拂過時,會有些微的戰栗感。


    快樂與痛苦並存。模糊了邊界。而自己夾雜其中,承受著無邊無際的沉浮。


    直到自己徹底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扯入海底。所有畫麵才黑了下來。


    一切真實得反而令人覺得虛幻。


    當蘇塵兒徹底醒來時,已是翌日。


    意識迴歸。身體的所有感覺也在清醒的瞬間聚攏而來。


    疼。酸。麻。


    身體不像是自己的。連動動手指都變得吃力。


    蘇塵兒皺起眉來。這般等待了片刻,方奪迴了身體的控製權。她睜開眼來,柔和的日光掉入黧黑瞳孔。


    周圍是竹舍模樣的房間。耳邊鳥鳴悠然。鼻間更是能嗅到隱隱花香。她這才隱隱記起,她們到了幽夢穀。而她好像在幾人談話時不小心靠著華以沫睡了過去。


    而此刻。


    蘇塵兒有些艱難地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跳動的太陽穴。


    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原來那件。


    而某處……異樣的感覺似乎在昭告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


    有零碎的記憶一點點被搜尋出來。


    依稀記著的吻,散落在身體上。以及微涼的掌心與指尖。


    夢……非夢。


    華以沫自天先生那裏迴房時,發現蘇塵兒已不知何時起了身,正背對著自己坐在竹桌旁,出神地望著窗外景色。


    華以沫走上前去,在蘇塵兒身旁坐了下來。


    “塵兒不多躺一會麽?”


    聽到華以沫的問話,蘇塵兒的頭動了動。卻沒有轉過來,隻淡淡道:“不用。”


    華以沫聽到蘇塵兒有些清冷的聲音,眼底不禁染了笑意:“塵兒說不用,那便不用罷。隻是還是要注意些身體,好好休息。”


    這一次,蘇塵兒終於轉過了頭,望向華以沫。


    她麵色淡然如常,若非衣領處若隱若現的紅色痕跡存留,幾乎快要讓人以為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你也需注意著些才是。”蘇塵兒淡淡道,目光掃過華以沫,鎮定得沒有絲毫破綻,“莫要累了自己。”


    “怎會?”華以沫戲謔地微微挑了眉,“塵兒多慮了。”


    “凡事自要多未雨綢繆著些。”蘇塵兒目光深邃,輕聲道,“若是哪日疲累了失去警覺,怕是有隱患。”


    華以沫聞言,唇邊笑容一僵。


    雖是尋常話語,聽在華以沫耳中,不知怎的卻有了一絲意味深長。


    蘇塵兒又淡淡瞥了一眼華以沫,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正色問道:“白淵的事,如何了?”


    華以沫莫名有些心虛,也不再提及,解釋道:“我方才正是在天先生那裏,以與他初步擬定了所需的十七味藥引。他這裏草藥果然十分齊全,想必今日便可備好。待得子時,趁身體防禦最弱時,我便開始為白淵施針。”


    “會有危險嗎?”蘇塵兒沉吟道。


    “危險自是難免。尤其是人的頭顱,脈絡較之身體,複雜何止千倍。稍有差池,怕是便要出事。”華以沫說話間神色有些凝重,“這次施針我會十分小心,過程怕是有足足三日之長,中途萬不可受打擾。否則怕是兩人都要遭。尤其是白淵,輕則徹底失了神智,重則逆血入腦,七竅流血而亡。”


    蘇塵兒第一次聽華以沫談起這次的危險,眼底染了些許憂色:“不知有幾分把握?”


    “關於這個,我方才與天先生交流過。他同我說,這忘川湯奇妙得很,藥引隻有兩味。主藥引是忘川草,傳言沐月光而長,浴石乳而生。因此隻生於溶洞之中。副藥引則是服藥者的中指血。而關於如何解忘川草,我們都未曾聽聞。不過我倒以為無需徹底剔除這藥性。畢竟忘川草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貴藥物。到時我會試圖用金針直接刺激白淵的神經,同時護住她的心脈,又以安神之藥穩住她的氣血。這方法雖危險,卻是最直接有效的。否則要研究出這解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至於這把握……”華以沫直言道,“不過五六分罷。”


    蘇塵兒聽了華以沫的話,神色沉凝下來:“若是失敗了,會如何?”


    華以沫定定地望著蘇塵兒:“我也不知道。這金針刺顱,本就是把握不定的事,後果誰也不清楚。也許白淵還是會失了神智,誰知道呢。這些我都同她說了,但是她還是決定試一試。既如此,我也沒什麽好勸的了。”


    “我隻是擔心榮雪宮不會善罷甘休。”蘇塵兒沉吟道,“白淵與我們匯合的事,並不難查到。白淵的人又在城鎮等了幾日未果,她們放心不下,許是會來找白淵。若是白淵在你手上真的出事,豈會顧及那麽多理由。”


    華以沫聞言輕笑了一聲:“或者該讓白淵寫一封遺書?交代好後事什麽的,也不錯。”


    本來不過是開玩笑的話,蘇塵兒卻目光一閃,正色道:“這倒未嚐不可。”


    “嗯?”華以沫有些驚訝。


    蘇塵兒解釋道:“並非遺書。不過以防萬一,有些事還是要交代清楚。若是白淵真出了什麽事,偌大一個榮雪宮怕是會亂。”


    “那便依塵兒的。”華以沫含笑道。


    “嗯。”蘇塵兒點點頭,頓了頓輕聲囑咐道,“這三日,你一切小心。”


    “我會注意的。”華以沫的眉眼舒展開來,“三日眨眼即過,塵兒便在外等我些時日。等此事結束後,我們去噬血樓接阿奴。”


    說話間,華以沫的手已覆蓋上了蘇塵兒放在桌上的手。


    蘇塵兒的目光靜靜地滑過彼此交疊在一處的手,眼底有溫柔漾開來,頓了頓,才應道:“好。”


    時間自縫隙裏一點點爬走。黑夜降臨得悄無聲息。


    子夜時分。晃眼便至。


    “藥浴的東西我已放在屋裏。這三日我會幫你們守著。幽夢穀安全得很,應當不會有人來打擾。華姑娘便放心施展罷。我等你的好消息。”天先生依舊是一身翩躚若仙的白衣,雙手習慣性地攏在衣袖處,朝華以沫與白淵道。話語雖輕鬆,眼神卻有些凝重。


    “嗯。”華以沫點頭應了,與白淵推門而入。關門時,目光滑過靜立在門口的蘇塵兒。


    兩人的視線相交。並未說一句話。卻有安然的感覺自心口升起。


    華以沫的唇角緩緩勾出一抹笑。


    然後,關上了房門。


    進門後,華以沫便讓白淵除了外衫,進入了藥浴之中。


    與此同時,華以沫將木匣打開,十三根金針皆被取了出來,鋪在浴桶旁的木案上,低著頭對白淵囑咐道:“為了讓你腦中保持清醒,不能讓你喝麻沸散。所以施針過程裏疼痛感會越來越烈,你千萬記得忍耐。”


    “我知道了。”白淵神色平靜,盤腿坐在藥浴之中,微微闔上了眼。


    華以沫取出一根金針,在桶邊站定,神色微凝:“準備好了嗎?”


    “嗯。”


    ……


    三日等待時光,看似短暫,卻又似乎顯得尤其漫長。


    日升日落。安靜得聽不到聲響。


    無論是蘇塵兒,還是天先生,表麵雖沒都沒有說什麽,然而頻繁出神的次數卻增多了。偶爾前往那間房,在外麵站得片刻,又悄然離去。


    心事俱被埋入心底,成為不必言說的秘密。


    離兩人進去已有一日有餘。至傍晚,便下起雨來。


    一隻白色信鴿落在竹舍外的欄杆之上,撲棱著翅膀,抖落幾滴雨水,沾濕了旁邊的白衣幾點。


    對方卻似渾然未覺,望著信鴿在欄杆上走了幾步。隨後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方才自寬大的衣袖裏探出來,動作輕柔地撫了撫那隻鴿子。然後伸手取下鴿子腿上的小竹筒。展開來。


    那低斂的眉眼,閃過一絲憂色。


    不過片刻後,那紙條便被收入懷裏。同時有另一張紙條自腰間取出,塞迴了小竹筒。


    白色信鴿重新飛入蒙蒙細雨之中。漸漸化成了一個白色的點,消失在天際。


    蘇塵兒走到竹舍屋簷下時,撞見的正好是天先生倚著門扉,出神地望著遠處的場景。


    秋雨連綿。秋風將那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吹得衣袂拂動。


    而那眉眼間,匿了一抹悵然。


    似乎聽到了蘇塵兒的腳步聲,天先生微微側過頭來,朝蘇塵兒淡淡地笑了笑。


    “這雨景甚好,蘇姑娘可是也來欣賞?”


    蘇塵兒不置可否,目光也眺望向遠處雨中景色,沉默了會,忽然道:“她怎麽樣了?”


    天先生聞言微怔,隨即垂下眸來,輕聲道:“還未醒轉。”


    “你在這裏……沒關係嗎?”蘇塵兒微微蹙起了眉。


    天先生唇角笑意添了分無奈:“那裏先讓人暫時撐著罷。無論如何,也得等這裏的事情處理好後再趕過去。畢竟忘川湯……出自我手。我不留在這裏,誰來助白淵恢複記憶。”頓了頓,“否則,怕是兩人真的斷了,她醒來也不會開心。這忘川草,我可是暫時找不到第二株讓她服用了。”


    蘇塵兒抿了抿唇,思忖間,有些踟躕地問出了口:“她們兩人……究竟發生過什麽?若我沒猜錯,她應該是被白淵所傷吧?白淵執意恢複記憶,想來也是與此有關。”


    一聲歎息在風中飄散開來。


    “嗯。你猜得沒有錯。”天先生緩緩開了口,目光中帶了一抹迴憶之色,“當初這忘川草是我無意中所得,一直用石乳養著。然後突然被她告知要我熬製出一幅忘川湯來,卻什麽都不肯解釋。我想要規勸,但是她決絕得不容人拒絕,我無法,隻好順著她,心道若是當真痛苦,忘了也好。然而不料白淵服下了,她卻並沒有服下。此後很長一段時日裏,她都是不得振作,終日以酒消愁。也是在那時,我才零零碎碎得知了些事情。左右不過是一個情字,卻是最磨人的。至於為什麽白淵要殺她,不過是她親手布下的棋。這樣的情路,早是一個死局,要麽置之死地,要麽……後生。”


    說話間,天先生轉過頭來,視線落在蘇塵兒身上,目光帶了悠歎,頓了頓,方道:“你與華姑娘,想必也是差不多的境況罷。”


    蘇塵兒並未否認,算是默認了。


    作者有話要說:唔,天先生的身份揭曉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人猜到?


    目測下章白淵就能恢複記憶了~~~


    白靈的往事終於快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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