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茜見過王爺。」她正欲彎身,一雙大掌隨即探過來,舉止甚是親昵的輕摟住她的肩頭。


    嬌小身子當下微微一僵,斂下雙睫,壓低不安的臉蛋,佯裝惶懼不安的往旁邊挪了數步,隔開彼此的距離。


    「柳茜不過是濬王府上的廚娘,王爺願意接見,是柳茜的福分,在此先謝過王爺。」她特意點明了自己是濬王府的人,不著痕跡的提醒翟於坤,他若真對她別有所圖,莫要忘了得先過問濬王的意思。


    翟於坤是個聰明人,自是曉得她特地提及這事,便是拿來擋他。


    還有,平日她總是稱唿自己「茜兒」,這會兒到了他麵前,卻是連名帶姓的喊,口吻也是恭謹生疏,與往昔那副不卑不亢,姿態足以與皇族平起平坐的淡定無懼,大大迥異。


    翟於坤登時有些發惱,語氣略轉冷硬的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肯定是為了皇上要為六哥指婚的事,才會這麽著急來找本王是不?」


    柳茜明白,若是真惹怒了翟於坤,她連個字兒都休想從他口中探出,隻好放柔眉眼,淺淺一笑,姿態溫婉的迴瞅。


    「王爺英明,不必費心多問,便知道茜兒來此的目的。」見著那既柔且媚的倩笑,翟於坤舒開皺緊的眉頭,心情複又轉好,目光越發灼熱放肆的直盯著她。


    「這事已經從宮中傳遍了帝京,畢竟六哥身分尊貴,又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朝中上下文武百官,人人莫不盼著能攀上六哥這門親事,這迴連太後都準備插手,六哥指婚這事,怕是有心想躲也躲不掉的。」


    翟於坤這席話說來斬釘截鐵,目光別有深意,分明是拐彎抹角的告訴她,甭再奢想能嫁入濬王府。


    柳茜斂了斂神,勉強一笑,道:「茜兒可否請教王爺,為何皇上與太後會忽然這麽著急濬王爺的婚事?」


    翟於坤撩袍落坐,端起方才她擱下的那杯碧螺春,麵色泰然自若的品啜一口,眼角更是微微撩起,曖昧的笑睨她。


    她心下直跳,忐忑不安的情緒如漸蕩漸大的漣漪填滿胸口。難道蘇嬤嬤真的……


    「你應當知道,六哥素來不近女色,王府中甭說是侍妾了,就是個捏肩捶背的年輕侍女都沒有,一些關於六哥有特殊癖性的繪聲繪語,數年來甚囂塵上,朝中上下,宮中裏外也都時有耳聞。六哥是當今太後所出,聽聞此事自是著急,生怕要是再不遏止那些難聽的謠傳會毀了六哥的清譽。太後當如此,陛下又豈會不急?」


    一陣慌意,自心口漫開。她不怕皇帝與太後逼婚,隻要濬王不願,依他在前兩者心中的地位,斷無可能以強硬手段逼他就範。


    怕隻怕,為了逼她放棄,他當真會點頭,允了這樁指婚。


    「茜兒鬥膽再問王爺,王爺可知濬王對於這樁婚事,是不願從之,還是……」


    翟於坤一手輕托下顎,笑了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是想著要嫁給六哥?本王勸你趁早死心吧。本王離宮時,便聽見伺候陛下左右的宮人在說,六哥對那呂相國之女似有幾分意思,這婚事早晚會成。」


    秀顏微微泛白,她攏緊了纖手,發直的目光有些僵怔,瞧不出是驚還是惱。


    翟於坤端詳片刻,起了身,大手探向她握在身側的粉拳,一把包覆握住,她一震,下意識便想甩開。


    可惜,她錯估了翟於坤的手勁,加上柳茜年紀尚輕,個頭本就單薄纖細,怎敵得過一個成年男子的氣力。


    「王爺請自重。」她咬唇,無所畏懼的揚陣。


    「本王就喜歡你這脾氣。」被那雙燦亮明眸瞋著,翟於坤不惱不怒,麵上笑容反倒咧得更深,更將握得死緊的粉拳拉近胸膛。


    「請王爺快點放開茜兒,堂堂尊貴之軀,卻與下人這般拉拉扯扯,有失王爺身分,王爺自重!」


    「本王還真沒見過像你性子這般倔的姑娘,在王爺麵前還能不驚不懼,甚至是一臉怒意的迴絕本王。茜兒,本王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翟於坤變本加厲的伸臂,將奮力掙紮的她摟進懷裏,哄勸道:「你莫要再拒絕本王,你再纏著六哥,六哥也不會把你放在眼底,識時務為俊傑,你便跟了本王,本王定會好好待你。」


    翟於坤當下的行為,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肯定能控告他性騷擾,管他是高官還是富豪權貴,包準麵子掃地,名譽發臭。


    可悲的是,她身在古代,身分又低他數等。身為皇親國戚,甭說是強收一個廚娘為妾,縱然是一條人命在端王府沒了,也無人會過問。


    換作是尋常姑娘,能被端王看上收房,欣喜都來不及了,怎可能抗拒,怕是已經跪下謝恩,施媚撒嬌。


    可惜,她不是尋常姑娘,二十一世紀時已死過一迴,眼下這條命,說是上天開玩笑,死神勾錯魂,才僥幸讓她靈魂複生也不為過。


    「茜兒隻是女流之輩,當不成俊傑,自知出身低微,心中甚是羞慚,還盼王爺切莫因為茜兒,招來他人笑語。」


    翟於坤惱了:「柳茜,本王從未這般哄人,你今天若不點頭答應,休想踏出端王府大門一步!」


    柳茜心下一凜,如貝皓齒咬緊下唇,雖是如此,碧澈似水的眸光依然不見半分驚懼。


    她使盡力氣,將粉拳從翟於坤掌中抽迴,挺直纖細的腰背,緩了口氣,陣若止水,口吻沉定地道:「茜兒不敢欺瞞王爺,茜兒已非清白之身。」


    翟於坤微怔,隨後冷笑一聲,道:「你的膽量果真不小,竟然還敢在本王麵前撒謊。」


    「茜兒沒有撒謊,王爺如若不信,可以問濬王。」


    翟於坤眼色沉下,瞧她一雙水眸瞬也不瞬迎視,秀顏超乎年紀該有的沉著,看來這事應當不假。


    想不到,六哥居然真碰了她……心中惱意陡生,翟於坤眼底立時聚滿了妒意。


    柳茜雖非金枝玉葉,容貌不過秀麗可人,稱不上天仙絕色,可她的沉穩與膽量、不肯服輸放棄的執著,卻是教人見之便難以忘懷。


    「王爺是何等身分,茜兒般配不上,茜兒自感羞愧,還望王爺放行,讓茜兒快些離開端王府,別繼續礙著王爺的眼,徒惹王爺失望。」翟於坤驟然發怒,伸臂一拽,正欲轉身的柳茜手腕發疼,這迴不再跟他來謙和客氣那一套,隨即用力甩開他的手。


    「王爺,該說的,茜兒都說了,言盡於此,請王爺高抬貴手,放了茜兒。」


    「就算你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也無妨,做本王的妾吧,本王對你保證,日後一定待你好。」


    「茜兒早已說過,此生此世,隻願嫁為濬王正妻。」她字句清晰,不疾不徐的說道。「王爺能有此心,茜兒自當感激,可茜兒不願為人妾室,還請王爺成全。」


    身為高高在上的王爺,翟於坤何曾嚐過這般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絕的滋味,傲慢之氣霎時全湧上來。


    「你個小賤人!」翟於坤暴怒,一個巴掌重重甩過去,伴隨一陣掌風刮來,柳茜頰上一燙,單薄的身子抵不住那力道,跌坐在地。


    「虧得本王百般好言相勸,還費心費神讓你自己找上門求本王,給盡機會,你卻一再拿冷臉擋本王,好個不要臉的浪蹄子!」


    翟於坤順手抄起青瓷茶盞,便直往她身上砸去,茶液飛濺了她一身,茶盞硬生生地磕上她的大腿,然後彈開,匡啷一聲,撞地碎裂。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啊!」聽見偏廳傳出翟於坤的怒吼,端王府總管與一群下人驚慌失色奔至,連忙上前婉勸。


    「賤人!」翟於坤當真氣極、惱極,一把推開總管,拿起白瓷花瓶繼續往柳茜身上砸。


    柳茜不閃不躲,任由花瓶砸中自己後背,痛得腰脊一陣麻,冷汗直淌,蜷伏起身子,指尖發顫。


    「是茜兒該死,不識好歹,王爺教訓得是,請王爺盡管責罰茜兒。」責罰又有何用?她還是不願意點頭當他的妾。真把他瞧得這麽低?他哪點比不上六哥?


    翟於坤怒得理智全失,提足便往伏跪於地的嬌小身子一腳踹去。


    「賤人!滾!往後別再出現在本王麵前!」


    「謝王爺。」側腰遭受狠踹,她痛得差點挺不直身,皓齒深深咬陷下唇,忍下身上各處的疼痛,她勉力起身,再三向翟於坤福身行禮,才轉身離去。


    帶著一身的青腫疼痛,柳茜一路紅著眼眶迴到濬王府。


    灼燙的熱淚始終在眼中打轉兒,她死死忍住,不讓落下。


    教她難受想哭的,不是方才翟於坤的羞辱、加諸在她身上的暴力,而是心寒蘇嬤嬤的欺騙。


    可想而知,翟於坤肯定是讓手下的人去利誘或脅迫蘇嬤嬤,不能全怪蘇嬤嫂,思來想去,還是得氣她自己。


    怪她自己不夠冷靜,也太過信任旁人,怨不得蘇嬤嬤。


    將委屈的淚水吞迴,一手扶在腰側,一手輕揉大腿,她揚起秀顏,閉了閉眼,做了個深唿吸才繼續提足往前。


    濬王府門口停了兩輛朱紅色華貴馬車,一輛是她熟悉的,另一輛卻十分眼生。


    「衛大哥,王爺可是已經迴府?」她連忙上前詢問守門侍衛。


    「是呀,方才剛下馬車不久……」侍衛話還未說完,一身狼狽的石榴色身影已小碎步奔進府內。「哎,柳茜,我話還沒說完!」


    「王爺 !」方奔入大廳的柳茜,剛啟唇喊聲,急惶的陣光一揚,對上的卻是一張溫婉典雅的女子麵容。


    腳下重重一頓,她怔在門口處,一手扶著門楹,秀容刷上一層蒼白。


    端坐在主位一側上的那女子容貌清麗,身穿一襲軟絲繡金花的長袍,外罩一層淡金雪紗,錦帛腰帶上佩著一串珠玉,發後簪著掐絲金蝶簪子與珍珠花飾。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女子身分非富即貴,甭提她竟能坐在主位上,與一側的翟紫桓平起平坐。


    心口發涼,柳茜轉眸,目光劃過眉頭微攢的翟紫桓,他正端詳著她一身的狼狽,前一刻還懸在唇際的笑弧,淡淡斂去。


    「王爺,這位是……」察覺氣氛不對,呂蕙蘭揚起柔婉的嗓音輕問。


    「不過是下人,無須理會。」翟紫桓麵無表情迴道。


    「這位想必便是呂相國的千金?」收迴緊緊抓在門楹上,指尖都已發紫的纖手,柳茜走入大廳,麵上揚起淺笑,直瞅著呂蕙蘭。


    身為下人竟敢如此狂妄?呂蕙蘭心中雖是不悅,可到底這裏是濬王府,有道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既然濬王並未出言訓斥,那她隻能隱忍下來。


    「呂小姐,我姓柳,單名一個茜字。」柳茜也不行禮,挺直紅腫發疼的腰,眸光清亮筆直,嗓音嬌脆清晰。


    「主子在前,怎能這般稱唿自己?」呂蕙蘭不悅的輕蹙眉心,橫豎將來她都是濬王府的主母,出言管教下人應當不為過。


    「呂小姐,茜兒雖是濬王府上的下人,可茜兒當初入府時,便是為求王爺娶茜兒當正妻而來。」


    呂蕙蘭一怔。這、這個柳茜在胡言亂語什麽?區區一個奴婢,居然敢這般放肆,濬王竟然也由著她?


    「王爺?」抑下滿腔不快,呂蕙蘭甚是委屈的偏首瞅著翟紫桓。


    「跪下。」未曾多看身側的呂蕙蘭一眼,翟紫桓麵色漠然的命令道。


    「茜兒不跪。」心尖一顫,柳茜仰起血色盡褪的嬌顏。「王爺從未要茜兒下跪請安,此下有外人在,茜兒更不願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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