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握拳的雙手驟然鬆開,李氏長子心中一時有些悵然若失,徒然間臉上流出兩行清淚,心中悲苦得如同吃下了三斤黃連。


    而李曙寰則是歎息一聲,一切設想再好,落不到實處,又有何用?北方戰敗,那原本該屬於自己李家的二十萬邊軍不但徹底打光了,王國上下更是一片焦頭爛額之相,哪怕今天稅賦再添三成,且全數入庫,對於整個國家而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王國,亡國!


    現如今,李氏要做的,可不再是指望那可能再也不會來到的聖旨,而該是如何在接下來的亂世中,保全自身,乃至謀求別的出路了。


    “爹!我們能不能……!?”


    李氏長子徒然神色猙獰,雙目赤紅,看著李曙寰,沉聲且微微顫聲道。


    “不行!”


    李曙寰對於自己這個長子,可謂知人知麵更知心,哪怕如今他這幾年是那紈絝子弟的做派,在外很多時候更是變臉比翻書還快,性子起伏無常。


    “至少李家在我手中,不行!”


    李曙寰斬釘截鐵後,沉靜了三秒,再度開口。


    “孩兒,願意做這李家的千古罪人!”


    李氏長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卻沒有抬頭,而是低著頭,仿佛肩上有著千斤重擔一般。


    “……”


    這一迴,李曙寰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眉宇間,盡是憂愁,不知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


    聚義幫位於林嶽鎮城南,相比起三幫兩派中其它那些幫派,其占地麵積真不算大。


    今夜在聚義堂中,是八張太師椅圍成一圈,聚義幫八位名義上的大佬,無人缺席。


    其中半數是老得仿佛隨時都會死去的花白胡子頭發的老頭老嫗,剩下半數,則是中年與青壯對半,其中歲數最小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略顯邋遢,不修邊幅。


    “聽說,我們那個打了四十多年仗,一生戎馬的聖上,終於死了?”


    率先開口的老嫗,滿麵皺紋,就像一顆被盤了幾年的文玩核桃,皺紋雖多,卻還算有些圓潤。


    “消息應該還要過陣子才會到這邊,不過,千真萬確。”


    另一位開口的是個糟老頭子,頭上還有一塊貼膏,胡須更是綁成了一根根辮子也似的,他半眯起眼睛,篤定道。


    “人打光了,錢也打光了,就死了,嗬嗬。”


    另一位老者開口道,相比起剛才那糟老頭子,這位可就要儒雅大氣許多了,就像那些市井所謂的得道高人,白發白須,麵色更是紅潤,頗有些鶴發童顏的意思。


    “唉,咱們江湖中人,不要去妄議廟堂中事,人家高武皇帝,是咱們這些平民百姓能多嘴多舌的麽?就不怕一道聖旨,將我們全給砍咯?”


    最後一位老者也開口道,四人一人一句話,就仿佛約定好了的,隻不過這些話,似乎都有些不痛不癢,還有些幸災樂禍。


    若是被外人聽去,或許還沒覺得如何,頂多覺得這幾個老家夥,全都活膩歪了,一個個不怕死。


    但若有知情人在此,例如那個當今聖上,多年前最喜歡微服私訪的太子在此,或許就不會如是想了,畢竟麵對這幾位,那位太子,可都要執晚輩禮,尊稱他們為叔叔伯伯嬸嬸!


    明明是一群山冀國的皇親國戚,卻不在京城享福,反而跑到這種窮鄉僻壤,弄出一個幫派來,真不知他們當初是如何想的?


    至於其中是否有諸多謀劃,又有什麽別的暗中交易,恐怕就又是一樁皇家秘事了。


    “幾位老祖宗,咱們今晚可不是談論這些是非的,如今邊軍吃緊,轄境之內更是民不聊生的,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一位中年男子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還能如何?天作孽尤可諒,但自作孽,哼。”


    老嫗率先冷哼,尤不解氣般,還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雖說是咱們自家事,能拉一把是一把,但我看那小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跟他爺爺一個德行,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另一位老者很快接上,是那市井高人的白須老者,同樣是尤不解氣,狠狠吐出一口老痰。


    “若非當初信了他的邪,咱們何至於流落到這般境地?以為執後輩禮,親自登門賠罪,就能揭過了?天下有這麽好的事?最氣人的,是畫那大餅!呸!真是跟他爺爺一個卵樣!”


    “不過我倒是覺得,那小子並不是無的放矢,畢竟這幾年來,他當初所說的一切謀劃,不都一一應驗了麽?”


    胡子綁辮的老者倒是難得的實話實說。


    “越是如此,越要小心!可別忘了,咱們不就是這麽一步步,從那首善之地,淪落到如今的地步麽?怎麽?難不成真要幫他渡過難關,再借機重迴中樞?還是各自封王就蕃?”


    老嫗並未鬆口的意思,相反似乎對於過往,猶自耿耿於懷。


    “可若真此而亡,那……”


    另一位中年男子小心醞釀措辭,欲言又止。


    “關你什麽事!?又關我們什麽事?!要我看啊,亡了才好!那張椅子,可不就人人都有機會去坐上一坐了麽?”


    老嫗冷哼。


    “老祖宗,氣話就不必多說了,咱們今晚是要拿出一個行之有效的章程出來,到底是幫還是不幫,是趁其病要其命,還是團結一心,共渡難關,今後才好論功行賞?”


    敢這麽說話的,竟然是坐在這裏年歲最小,並且還是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外人。


    那個略顯邋遢,不修邊幅的男子,是十年前進入聚義幫的,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弱冠之年,便已經展現出了自己的才智與一身抱負,從而受到了聚義幫上下的賞識,經過十年的摸爬滾打,硬生生地爬到了整個幫派,絕無僅有的八個座位之一。


    當然了,說其是真正意義上的外人,也不全對,因為嚴格來說,他也算是入贅進了這個全是皇親國戚組成的幫派,隻不過他那個妻子,卻注定是個短命無福之人,至於這件事到底算是一樁買賣,還是一樁情投意合的感人情話,就又是另一樁故事了。


    總之,這個男子既然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雖然有許多不合情不合理之處,但卻又有其合情合理之地,故而就算他‘人微言輕’,可到底是能說得上話的。


    至於他的話語到底有幾斤幾兩重,在座之人每人心中那杆稱,便是最為清晰的衡量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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