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霆從來沒見過那麽長的銀針,針尖寒芒如繁星,針尾卻足有小指粗細,更像一柄勺子。


    齊珞珞眯起眼睛嗓音極低:“將軍可信我?”


    顧雲霆直視她的雙眼,那一絲暗芒沒能逃過他的眼睛,迴答卻無比堅定:“信。”


    說罷主動轉過身去背對她,反倒是齊珞珞的神色一緊。


    生平第一次質疑自己的直覺,也許他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無情?


    但下一瞬燕北空的話縈繞心頭,齊珞珞猛然閉眼掐滅了胡思亂想,是非不論,眼下從皇宮脫身才是真的,退一步說倘若他此刻的種種都是刻意為之,那麽取信於他總比開罪他要好。


    念頭一起就連她自己都愣了,她何時竟然也生出‘識時務’的心思?


    溫熱的唿吸急轉幾次噴灑在他背上,顧雲霆眼底溫柔,他一開始就沒想過她會為他癡狂,隻要她能有一絲遲疑,便是他在她心上留下痕跡的最好證明。


    正想著背後神道穴一緊,痛感襲來遠比預計中的要少,類似於大一點的蚊子叮咬。


    “凝神,感受疼痛……撐不住,就告訴我。”


    背後傳來的聲音有些含混,與此同時一道溫熱從兩肋徐徐升起向背後聚攏,疼痛也隨之暴增,瞬間顧雲霆攥緊雙手額間青筋暴起。


    難怪她說非人能受,普通疼痛是由外而內給人留有喘息的時間,而這種痛苦卻想好相反,仿佛要將魂魄從爐鼎內生生抽離,不留一絲抗拒的餘地。


    短短兩個唿吸卻像兩百年漫長,房間裏響起清脆的爆裂聲,顧雲霆卻充耳未聞,渾然未覺他的十指承受不住蠻力而關節脫位。


    自然也不知道身後的女子唇瓣輕啟將針尾銜在口中,雙手各執一根牛毛針撚入他周身要穴,每撚一根口中便輕吸,毒血便順著勺針渡入她體內。


    第七根針落下時齊珞珞隻覺得耳邊好似有上萬胡蜂飛舞,不得不分出三成心力抵擋侵擾;待到第十二根時眼前一片晦暗,隻能以手指辨位。


    三十六根銀針全部落下,她摸索著拔出勺針,之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顧雲霆對於外界一無所知,血色脈絡從背後浮現,轉瞬血光褪去變成淡淡的金色複又消失。


    太後大吃一驚,那是龍骨!


    相傳隻有在正式邁入靈兵境界時才會凝結而成的龍骨,可是由武入道者的靈兵境界相當於大成真人,天地靈根斷絕後大陸早無天劫可渡,何況他們出宮也不過個把月,怎麽苦修也不可能煉成真人啊?


    太後知道血骨由色澤區分品質,但帝後手劄裏從未提到過金色龍骨。


    不等她想清楚,顧雲霆醒來,手上的傷口已經愈合,隻剩下一層尚未幹涸的血跡被他隨手甩開,身邊安靜的反常,他轉身便看到齊珞珞倒在地上,眉心正中一點烏黑。


    黑色飛快沒入眉心,同時齊珞珞也睜開雙眼,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開他攙扶她的手。


    黑暗滋長過往,厲雷削骨雨刃剃魂。


    “三千年修為,你打發叫花子呢?”


    “人家得了青帝血脈哪裏能與我等散仙同流合汙?”


    “裝模作樣不知道做戲給誰看,青鸞尊者會拿不出一爐鴻蒙丹?”


    “……雲華仙府就在這,你們想要什麽自己去拿,以後別再讓我從你們嘴裏聽到她的名號,你們不配!”


    身量氣質截然不同,但她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怒火卡在臨界一線間,隻差最後一絲火星。


    無數灰影從她身邊魚貫而入,擦肩而過的瞬間每個人的情緒都向她傾瀉。


    貪婪嫉妒、怨憤鄙夷。


    最後一抹明黃在她麵前駐足,女聲嬌柔話卻涼薄:“這時候還笑得出來?嗬~也對,誰叫你有個好娘親呢,她為了給你找個靠山不惜放下尊嚴去勾引殺父仇人呢!”


    “閉嘴!”掌心乍做寒芒,霎時間血色彌漫。


    灰影似乎等的就是這一刻,法寶金玉落地脆響一片卻都被殺伐怒吼掩蓋,漫天火雨如流星向她撲來避無可避,她本能地想要應戰可是手腳卻被牢牢束縛。


    眼看大限將至,有人劈裂萬千從罅隙中衝出,擋在她麵前,低音格外安心:“別怕,有我。”


    迴憶與現實重疊,齊珞珞迴神隻見顧雲霆近在咫尺,擋住了陽光的同時也切斷了夢魘。


    “你!”是不是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我在。”雖然不是同樣的話,但語氣如出一轍。


    齊珞珞捏著眉心,她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但身體越是想靠近理智就越反對。


    不料男人卻主動退後半步,抵觸情緒也隨之減半,齊珞珞怔怔地看向他,他會讀心術?


    “我的毒應該沒有大礙了。”


    經過多日摸索,顧雲霆深知讓她不再鑽牛角尖的辦法隻有一個,找事情給她做分散注意力。


    果然麵對得心應手的醫術她明顯鬆了一口氣,號脈半晌:“至少去了七成,三個月內不會造成太大麻煩,不過畢竟還有殘餘你、額,侯爺不能全力運功。”


    顧雲霆像是沒聽到她的故意疏遠:“你逼出的毒打算怎麽處置?”


    從前清風桃夭鬧別扭時桃夭服毒,後來嘔吐物還是她自行處理的,怕別人誤碰中毒。


    齊珞珞這才記起還有這出,連忙雙手反扣按向胸腹幾處大穴,轉眼間吐出一枚鵪鶉蛋大的黑色毒丸,用瓷碗盛了倒入清水,清水立即沸騰翻花浮起一層黑沫,散發出濃重的惡臭。


    門外傳來侍衛宮人的嘔吐聲,太後剛從後麵繞過來開門迎麵一陣惡臭鋪麵頓時暈了過去。


    齊珞珞眉眼低垂:“恭喜侯爺,日後尋常毒物無法近身。”


    說完不去看他的表情,徑自到門前幫著善公公一起將太後送迴寢宮休息。


    她故意延長了調配香藥的時間,香藥避開男人,結果迴到太後身邊才發現人家根本沒有走的意思。


    無可奈何道:“侯爺已經無礙,可還有事要問民女?”


    顧雲霆眯起眼睛:“一天沒吃東西,你不餓嗎?”


    齊珞珞深吸一口氣:“侯爺,我實在不想同你親近,原因你知我知。強人所難,很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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