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七日,吳王的兵馬終於要到京城了。


    薑凝醉一天天數著日子過,如今當真該來的要來了,她不覺又有些恍惚。


    這些時日,薑凝醉鮮有時間能夠見到顏漪嵐,倒也不是因為顏漪嵐政務繁忙的緣故,而是央玄凜幾乎占滿了顏漪嵐的所有時間,有的時候薑凝醉或許能在宴席之上遇見顏漪嵐,可是那樣的匆匆一麵,看到的全是兩國君王比肩而坐的情形,每每這時,薑凝醉都會忍不住地想,也許見不到顏漪嵐,反而會痛快上許多。


    初秋的風自薑凝醉的臉頰吹拂而過,也將她從思緒之中拉了迴來,薑凝醉抬頭,看著滿樹的木蘭花隨風飄落,紛紛揚揚墜下枝頭,滿庭飛花如雨。


    桌上的溫酒已經煮出了酒香,薑凝醉自顧自倒了一杯酒,酒釀滑入喉,帶著淡淡的桃花香氣。


    明明從來不是一個會睹物傷懷的人,但是薑凝醉卻不知怎麽地,竟然會在今日想起她最初穿越而來的某個午後,天地落了一片皚皚白雪,顏漪嵐也是坐在棲鸞殿的庭院內,溫了一壺桃花酒,獨自斟飲。


    那時的薑凝醉從沒有告訴過顏漪嵐,或許以後也不會說,當初有那麽一個瞬間,望著那時候微醺的顏漪嵐,薑凝醉也不覺有了醉意。後來才知,古人說的一眼萬年,指的便是那樣的場景。


    聽到不遠處的腳步聲,薑凝醉抽迴深思,定眸看去,卻看見顏君堯從殿外大步走來,心底微微升騰而起的情緒又不覺落迴了原處,薑凝醉神色沉默,一言不發地看著顏君堯走到她的麵前。


    “我......”


    顏君堯剛剛開了口,薑凝醉已經抬眸看向了他,淡淡問道:“太子可否想要喝一杯?”


    “凝醉,你怎麽還能如此沉得住氣?”顏君堯不解地看著薑凝醉,臉色沉鬱道:“如今北央王日日占了皇姐在他身邊,我看兩國和親之日也不遠了,你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就算皇姐嫁去了央國,你也無所謂麽?”


    薑凝醉不答,隻是轉頭對青芙吩咐道:“去替太子取個酒杯來。”


    “凝醉!”瞧見薑凝醉不理不睬的模樣,顏君堯甩袖,忿忿道:“這些年皇姐是如何待你的,你都忘了麽?你曾經為了皇姐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怎麽如今卻半點也不過問了?”


    薑凝醉笑得冷漠,她道:“問了又能如何?如今北央王與吳王裏應外合,除了長公主,還有什麽法子能夠平息這場禍事?”


    “如果這個皇位需要靠犧牲皇姐來換得,那這個國家的存在又還有什麽意義?”顏君堯狠狠攥緊了雙手,道:“我這幾日常常想,若是如此,倒不如把這個皇位送給吳王來得痛快,至少我不會再負了皇姐,至少顏國從此不必再受製於央國。”


    顏君堯說罷,卻見薑凝醉微微笑了起來,他惱道:“你笑什麽?”


    顏君堯這麽一問,薑凝醉笑得越發雅致了,她道:“沒什麽,不過是今日聽了太子這一番話,才覺得長公主為太子這些年付出的一切,終究是值得的。”


    聽到薑凝醉的話,顏君堯反而覺得不自在起來,他神情一異,故意冷了冷嗓音,生硬解釋道:“我隻是不想欠她太多而已。”


    青芙這時候正巧取了酒杯迴來,薑凝醉接過杯盞,替顏君堯斟滿了一杯酒,道:“不管是如今還是四年前,長公主守住大顏的江山,可從來都不是靠這幾句負氣話。太子與其來我這兒說上這幾句情緒話,不如設身處地地好好想一想,如何從北央王和吳王的手裏奪迴這個天下。我想,這對於長公主乃至整個顏國來說,才是當務之急的事。”


    一口氣喝盡薑凝醉送來的酒,顏君堯方才冷靜了些,他重又坐下,神色古怪地看著薑凝醉,問道:“凝醉,是不是就算哪一天皇姐嫁去了央國,你也仍舊能夠這樣無動於衷?”


    “不會有這麽一天的。”薑凝醉的聲音輕若浮煙,卻又帶著斬釘截鐵的氣勢。“她曾經這麽說過,我便相信她,也會不顧一切替她做到。”


    薑凝醉生性冷淡,心如靜湖,不起半點波瀾,因此說出來的話也每每總是冷漠而平靜的。可是她如今的這一番話,清淺的話語裏,每一個字似乎都能擲地有聲,錚錚作響。


    顏君堯愕然,心裏一陣震顫,倒也不知是因為薑凝醉的話,還是因為她對顏漪嵐那種不尋常又強烈的感情。


    想要說些什麽,卻見碧鳶從殿外行來,衝二人行禮道:“奴婢拜見太子和太子妃。”


    “起來吧。”咽下了心頭的話,顏君堯問道:“什麽事?”


    碧鳶看了眼顏君堯,又看過薑凝醉,最終望著顏君堯道:“迴太子的話,祁月公主正在找您去禦花園相見。”


    “這......”顏君堯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向薑凝醉的眼睛躲躲閃閃,似是想要掩飾卻又明知逃不過薑凝醉的眼睛。


    微微一笑,薑凝醉明了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太子久坐了。”


    送走了顏君堯,薑凝醉這才收了收嘴角的笑意,側頭看向碧鳶,道:“說吧。”


    知曉薑凝醉看穿了自己故意先支走顏君堯的用意,碧鳶也不再遮掩,直言道:“北央王留了殿下單獨用膳,今晚恐怕......”


    擺了擺手,薑凝醉打斷了碧鳶的話,她眺望著庭院內的初秋景色,眉眼淡漠,聲音也越發的清冷了。“我知道了。”


    凝醉,怕是這些日子,要委屈你了。


    想起幾日前,她最後一次與顏漪嵐獨處時,顏漪嵐對她說的話,薑凝醉目光黯然,漆如點墨的眸子裏漾著細微的情緒,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一個字也不願意開口。


    顏君堯剛剛問她,這些時日,顏漪嵐日日與央玄凜獨處,她是不是真的半點不在意。


    她瞞過了天下所有人,所以大概也就隻有她一個人知曉,每每聽到這些的時候,她心底的那份不痛快。


    沒有人會高興自己的愛人被他人霸占,薑凝醉當然如是,可是現實偏偏不允許她說出一個不字,況且,她就算說了,到頭來為難的也不過是顏漪嵐。


    她可以為難自己,也可以為難所有人,但是獨獨不懂得為難顏漪嵐。


    沉默著從景色裏拾迴視線,薑凝醉看了眼身旁欲言又止的碧鳶,道:“告訴長公主,不必費心我。”說著,似乎覺得尤不解氣,薑凝醉不免又補了句,“最後,替我祝她用膳愉快。”


    說罷,留下怔怔然半晌迴不來神的碧鳶,薑凝醉起了身,獨自往內殿行了去。


    棲鸞殿內,碧鳶將薑凝醉的話原封不動迴複顏漪嵐,當然,最後的那句話碧鳶也如實敘述了過去。


    太子妃還說,祝殿下...用膳愉快。


    倒像是薑凝醉會說的話,顏漪嵐想著,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望了眼主殿之上不動聲色的央玄凜,顏漪嵐的笑意淺了淺,示意碧鳶退下。


    偌大的殿內重又恢複一片死寂,央玄凜默默品著酒,偏頭看著顏漪嵐妖嬈如畫的側臉,問道:“吳王不出三日便會兵臨城下,鳳儀,你還想要拖到什麽時候?”


    晃了晃手裏的琳琅酒杯,顏漪嵐笑得美麗而寒涼,她道:“你了解我的,我做人做事向來得失分明,從來不肯委屈了自己。”


    “不要再跟孤王玩花樣,鳳儀,也不要繼續消耗孤王對你的耐心。”央玄凜皺眉,臉色陰鬱道:“你應該知道,如今的你,沒有跟孤王談條件的資格。”


    顏漪嵐嗤聲譏誚道:“是麽?北央王不信,我敢讓整個顏國為我陪葬麽?”冷眼看著央玄凜遲疑的表情,顏漪嵐絲毫不懼他越來越陰戾的神情,笑得桀驁,“況且,不過兩個條件而已,值不值,北央王聽了之後再決定也不遲。”


    央玄凜不說話,似乎在考慮顏漪嵐這話裏的真實意味,他黑若曜石的眼眸死死鎖住顏漪嵐,似乎要將她桎梏在他的雙眼裏。


    “第一,吳王的軍隊不準踏進京城半步,隻能駐紮在城門之外。”顏漪嵐說著,眼瞼微斂,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她突然沉默了片刻,看著窗外青灰色的天空,目光遙遠而寂淡。“第二,放她出宮。”


    許是顏漪嵐總是形色不表露於行的眼裏這一刻透露的情緒太過複雜,央玄凜微微出神片刻,才明白顏漪嵐話裏的“她”指的是誰。


    是了,當今天下,除了薑凝醉,還有誰能令顏漪嵐露出那樣無能為力的表情?


    “你舍得放了她?”明明終於可以得願所嚐,將他的心頭大患剔除出顏漪嵐的生命,但是央玄凜這一刻卻無法痛快,或許是因為他知曉,就算能夠讓薑凝醉消失,可是她永遠會活在顏漪嵐的心裏。“孤王以為,你會為了她,跟孤王耗到最後一刻。”


    顏漪嵐自嘲地笑了笑,孤傲的眼眸這一刻卻滿是無奈。“她總是一副鎮靜從容的模樣,其實某一方麵卻單純的很,尤其是對我。”說到這裏,顏漪嵐的心裏猶如有一把利劍直刺心口,突如其來的疼痛逼得她皺了皺眉,她落寞笑道:“我騙她說我定不會嫁,我這麽說,她便信了。”


    作為君王,央玄凜自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曾猶豫過,也不會後悔,但是這一瞬間,聽顏漪嵐說出這些話時,他驀地感到沒了滋味,像是他拚命做了一件事情許久,卻注定不會得到心愛之人的一句認同和讚美。


    可是那也不過隻是一個念頭而已,這些都抵不過他對於顏漪嵐的感情來得濃烈,他要顏漪嵐,那種占有的欲望何其強烈,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他收手。他等了這麽些年,已經沒了耐性。


    “好,孤王可以答應你。”央玄凜道:“事成之時,便是你嫁給孤王之日。到了那時,你再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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