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老道士將一把高大的鐵劍丟給了李混,帶著他出了道觀。


    之所以將長劍給李混攜帶,一來是老道士年暮身疲,早就不與人動手了,持劍無用。二來李混挎著長劍,更像個持劍小道童,出門在外倒也氣派。


    隻是這把長劍著實長了些,劍柄至劍鞘差少許就有李混這般高度了。而其重量也是沉的過分,李混將長劍挎在背上,一路上左右搖晃極為難受。為了不給師父丟臉,他強忍酸痛的堅持著走到了鎮子。


    汾陽鎮上,沒了昨日趙張兩家的熱鬧氛圍,顯得清淨許多。街上行人三兩,各自忙碌著每日的活計。


    老道士帶著李混踱步而來,直至來到鎮西的趙安鏢局,方才停下腳步。


    望著門框上金閃閃的牌匾,李混麵容古怪不已。若是所料不差,趙安鏢局恐怕便是趙家的鏢局。昨天才把人家的座上賓打了臉,今天卻再次前來做客,誰說不是緣分使然呢。


    兩人剛剛來到門口,趙昆便以從鏢局內踱步而出,迎到跟前。


    見到老道士如約而至,趙昆睡意昏沉的臉色頓時醒轉,而其迎上前躬身道:“雲陽道長裏邊請!”


    雲陽道長自然是師父的道號,據說是師父的師父給賜的道號,取雲上采飛陽之意。


    李混也有個道號,名曰淩葉。雲陽道長並未將道號賦予李混,說是要等到他真正修成打魔劍法,方能繼承。隻是打魔劍法練了六七年,始終沒有進展,故而道號一直遙遙無期。不過李混也不著急,對他來說,有無道號無關緊要。


    鏢局廳堂內,下人給雲陽道長及李混斟上熱茶,被遣散下去。


    趙昆坐在一旁,看著兀自品茶的雲陽道長,略顯憂愁的麵容忽而潰泣道:“雲陽道長還望您救救犬子的性命啊——”


    雲陽道長見狀一驚,連忙將其攙扶起來,狐疑道:“趙老爺慢慢道來,若是貧道力所能及,自然會全力而為。”


    趙昆顫抖著麵容,擦了把眼角的淚水,帶著哭音歎道:“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


    雲陽道長拍了拍趙昆的肩膀,示意其慢慢道來。


    而其強壓情緒,娓娓道來……


    原來趙安鏢局創始起初,諸事坎坷,起初為了躲避山匪,免去不菲的買路錢。鏢局不得已另辟蹊徑,自分界山脈深處繞開了官道和山路,開辟出了一條自己的鏢路。


    此事在鏢局中不算特例,也是開鏢局皆有的謀生手段,故而經此一來二往,趙安鏢局算是站穩了腳步,日子漸漸風生水起。然而好景不長,數月前,趙昆跟往常一樣隨著鏢隊前去押鏢,途徑雲碭山時,突遇傾盆大雨,山體坍塌斷了去路,不得已趙昆隻得帶著人馬深入雲碭山。


    而其詭異的一幕就此而來,在雲碭山外圍,趙昆的鏢隊發現了一處古怪的石碑,隻見石碑上書‘悲天’二字。趙昆好奇尚異,便駐足留意了一番,不曾想剛要靠近,天空忽的電閃雷鳴,一幫山匪自一處山穀之中衝殺而出。


    對方來勢洶洶,趙昆不敢怠慢,率領鏢隊就地反擊。怎奈山匪悍不畏死,眾人節節敗退。自眾人退迴雲碭山外後,山匪便沒了蹤影。其長子趙駒當時就在鏢隊內,事後才發現趙駒被山匪砍中了胸膛。


    趙昆大驚急忙上前查看,卻發現趙駒身上,除卻一道深紅的印記,並無大礙。於是乎,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可時隔多月,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就在昨日傍晚,趙駒突然倒地不起,而其胸膛竟是裂開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


    趙昆連夜請來百裏鄉鎮所有的名醫,奈何吊住趙駒的半口氣,便再無它法。再之後,就有了清早的登門之請……


    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如此,若非自己好奇尚異,也不會有此無妄之災,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隻是這般境地卻害慘了心愛的兒子。


    想到危在旦夕的兒子,趙昆越想越恨,越想越悲。


    雲陽道長連連搖頭,不無安慰道:“但能施為,定當全力,不知貴公子現在何處?”


    抓住了救命稻草,趙昆悲喜交加,他死死握著老道士的手掌,激動道:“若是能救我兒性命,便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趙家庭院內,昨夜的喜慶依舊殘留在門堂和地麵上。清掃庭院的仆人各自沉默,顯然知曉了自家公子的事不敢多言。


    不得不說趙駒當真倒黴,好不容易娶了個美嬌娘,還未洞房便沒了半條命,獨留新歡守空房。李混暗自搖著腦袋,腹誹不已。


    思索間,三人來至鏢局偏院的一處廂房。


    三人一進屋便看到地上,一團團染得血紅的紗帶堆成了小山。而其氣若遊絲的趙駒,正闔著眼皮,不省人事的躺在床榻之上,守在床頭低聲抽泣的婦人正是趙家夫人。


    趙家夫人看到來人,連忙撐起身子,帶著哭音道:“嗚嗚……雲陽道長,您一定要救救我兒啊……”


    趙昆來到夫人身旁,朝著雲陽道人重重的磕了個響頭,哭道:“雲陽道長,還望您救救我兒性命啊……”


    夫妻二人救子心切,連連下跪。雲陽道長看在眼裏,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他將二人攙扶起來,朝著李混命令道:“混兒,且去打盆冷水來。”


    李混應了聲出了廂房,不料,在廂房外遇到了一個身著淡紅衫裙的漂亮女子,這女子自然是趙駒剛過了門的張家新娘子。此時,女子正神色焦灼的站在門口,等待著裏麵的消息。


    “小道長,我家相公狀況如何了?”女子見小道士從屋內出來,擔憂的問道。


    “唉……”李混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故作深沉的搖了搖腦袋,連連唉聲歎氣。


    可就是這番動作落入女子眼中,頓時令其潸然淚下。


    李混正要解釋,不料女子竟是悲切過度暈了過去。


    “真是作孽啊……”


    李混眼角抽搐,四處張望了一番,縮著腦袋離開了廂房門口。


    當李混將冷水端來時,雲陽道長已將趙駒扶了起來,而其褪下蓋在趙駒身上的衣衫,卻見白嫩的胸膛前,一個血肉模糊,觸目驚心的豁口,正兀自留著濃稠的黑血。


    趙家夫人看著兒子胸前的豁口,唇銜絲帕,默然淚下。趙昆站在身旁歎了口氣,滿目愁容的安慰著。


    待一切作罷,雲陽道長神情淡然,自懷中掏出兩道符籙,沾了些許冷水貼在了趙駒的背後。須臾,他搖頭晃腦,嘴裏念念有詞道:“三清祖師快顯靈,三清祖師快顯靈!”


    看著師父一副江湖術士的模樣,李混險些笑出聲來。而其趙家夫婦看著這般動作,亦是神色一暗。奈何如今已經無醫可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哈!”念完口訣,雲陽道長聳動著白眉,吐了口濁氣。而後其右手成指,衝著趙駒眉心猛地一點。


    就是這麽隨意的一點,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趙駒緊閉的雙目,竟是微微動了動。


    許是不太滿意,雲陽道長輕咦道:“嘿,貧道的修為何時這般弱了?一指點梅花竟然點不醒。”言罷,他抬起手指,再次一點。


    便是在第二指點下,趙駒麵無血色的臉上,隱約多出了一絲紅潤。這絲紅潤肉眼可見,令趙家夫婦眸子一亮。


    做完這一切,雲陽道長將趙駒慢慢放下,而後衝著焦灼的趙家夫婦,道:“我已用保命符籙保住了貴公子的性命,隻需多作調理便可醒轉。”


    趙家夫婦聞言連連激動,而其二人緊繃的身子頓時鬆懈在地,他們朝著雲陽道長齊齊磕頭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起身後,趙昆激動地朝著門外大喊道:“快來人,將我備好的謝禮拿上來!”


    一聲吩咐,兩個仆從很快自門外進來,而其雙手端著兩盤白光閃閃的銀兩,足有數百兩之多。


    李混咽了咽唾沫,顯然被趙昆的闊綽嚇了一跳。從小到大,這是他見過銀兩最多的一次。而其雲陽道長淡然的督了眼銀兩,卻是擺了擺手,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到底是我賺了。這些銀兩你且收迴去吧,莫要放在心上。”


    隻是他嘴上說著,邊走到仆從跟前,用那雙枯瘦的老手不停的扒棱著托盤中的銀子。


    趙家夫婦看著老道士嘴上不要錢,手下不留錢,亦是哭笑不得。李混站在一旁,扶額長歎,“這才是師父哦。”


    自雲陽道長大展身手救了趙家長子的性命後,趙昆便大擺宴席強行留下了師徒二人。於是乎,盛情難卻之下,直至黃昏二人才從趙府出來。


    “師父,您老人家當真是無所不能啊……適才您將錢財拒之於外,當真是一副高人做派呀。”迴去的路上,李混閃著眸子,崇拜的望著雲陽道長。在他看來,師父可不就是深藏功與名,事了拂衣去的高人嘛。隻不過收了些錢財,但又有什麽不好呢,接下來的日子一定很好過啊,每日白飯外加一盆熱菜,嗯!想想都愜意。


    雲陽道長對於徒弟的誇讚極為受用,他晃著腦袋,不無自誇道:“嘿嘿,那是。為師可是咱打魔觀曆代弟子中,資質最好的一個。”


    李混踱步而行,不時雀躍道:“我若是能像師父這般,武能斬妖除魔,文能救人性命,那該多好啊。”


    小道士憧憬的望著黃昏空色,幻想著某一天自己也能像師父這般威武。


    “為師的手段你早就會了……”老道士見狀莫名大笑。


    小道士微微一怔,不禁狐疑道:“我早就會了?”旋即,他又低著腦袋失落道:“可我連畫符都畫不好啊……”


    雲陽道長渾濁的眸子精光一閃,他停下步子,捏著手指比劃道:“你還差一線機緣。”


    一線,一線是多少呢。小道士撓了撓發髻,不知所然。


    雲陽道長摘下腰間的酒葫蘆,痛飲一口,摸了摸小道士的腦袋,又老神在在道:“一線便如星星之火,來日機緣所致,即可燎原。”


    夕陽西下,坑窪的荒道上,兩個拉得長長的影子,朝著清風觀而去。而其歡聲笑語,灑遍山道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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