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太傅府裏,除了值班巡邏的守衛,還有兩間屋子的主人沒有休息。


    沐懷仁推開房門,披了件外衣走到院中。抬眼望去,半空一輪圓月,把整個院子照的亮亮堂堂。繞過迴廊,他走到隔壁院中。


    淩的房間也還亮著,窗上映著她的側影,好像正伏在桌上擺弄著蠟燭的火苗。


    沐懷仁歎了口氣,這樣的心情他也有過,除非自己想通,不然別人很難幫上什麽忙。


    “三哥?”淩似乎聽見了院裏的響動。


    “耳朵挺好使啊,出來聊聊?”沐懷仁心想,既然被發現了,索性安慰安慰她吧。雖然大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太好,但不進屋應該沒事。


    淩抓起白天那件厚披風披在身上,然後推門走了出來,“三哥,你怎麽也醒著?”


    她的院子裏有張石桌,沐懷仁挑了張幹淨的石凳坐下,“我習慣晚睡了。你呢?”


    “怎麽都睡不著。”淩坐在他旁邊的石凳上,“三哥,我不放心……我想去萬豐錢莊瞧瞧。”


    “你不是提醒過冉雲峰,叫他今天別帶腰牌嗎?”沐懷仁習慣性掏出折扇,想了想,又揣了迴去,“那他今晚肯定迴不去的。”


    “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相府那邊出了事,總會有消息傳迴錢莊吧?”她眉目間的愁怨仿佛有千斤重。


    “不一定。”沐懷仁微微一笑,“你放心,盧紀和長樂幫總舵那裏,咱們的人都盯著呢。一有結果,會立刻傳迴來的。”


    “三哥,我有點兒怕。”淩低下頭,雙手捂住臉。


    “正常,第一次都是這樣的。”沐懷仁一搭她的肩膀,淩順勢將頭抵在他肩上。沐懷仁覺得肩膀傳過來微微的顫抖,“怎麽,哭了?”


    “嗯。”淩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


    “不是說不喜歡冉雲峰嘛,怎麽還擔心成這樣?”


    “不喜歡歸不喜歡,但是萬一這次他出了什麽意外,我會內疚的。”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麵還有淚痕未幹,“三哥你看,我的手從迴來之後就一直冷,一直抖,跟毒發了似的。”


    沐懷仁把她的手拉過來,握在自己手裏暖著,“三哥算無遺策的,你看我方才折扇都沒掏,就是準備給你暖手。”


    淩破涕為笑,“三哥,當年你第一次布局是什麽時候?”


    “好久以前,記不清了。”


    “害怕嗎?”


    “也記不清了。”沐懷仁敷衍著,他好像一直不是很喜歡提學藝時候的事。


    “那,有人安慰你嗎?”


    “好像……有還是沒有來著。不過,你既然怕成這樣,以後就不要學布局了。”


    “不行,要學!”淩心說,我還要對付馮媛呢,“不過,這個提心吊膽的階段要熬多久才能過去啊?”


    “很久,很久。”沐懷仁想起不久之前,屠偉截殺聶陽天那次。


    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這個階段可能永遠都過不去。


    淩當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繼續問道,“三哥,如果咱們是徐仲達,遇到這種被人陷害的局時,應該怎麽辦?”


    “最重要的是時間。盧紀在咱們府裏不是沒有眼線,曲懷山事後也能找到證據,馮媛的說辭也不是沒有破綻。如果盧紀忍而不發,寬限時間詳細查證,定會使真相水落石出。”沐懷仁微微一笑,“但咱們這個局,其實算的是人心。”


    “人心?”


    “我知道這麽說很殘忍,但我們確實利用了冉雲峰對你的情意,和徐仲達的人品。”沐懷仁輕輕歎了口氣,“當然,最重要的是盧紀的猜忌,他一定會當場要一個結果。而這個結果,在整個評判過程中,並不單純取決於真相。”


    “那取決於什麽?”


    “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兩方的實力。”


    “曲懷山和‘星相’的實力?”淩聞言一皺眉,“我不懂。”


    “即便對盧紀而言,留下兩個勢均力敵的膀臂就夠了,第三個反而是累贅。”


    淩聽懂了,但又實在不敢想象,人性可以涼薄至此。她把手抽了迴來,“三哥,不用捂了,反正一會兒還得冷下來。”


    “那你早點睡吧,等明天醒了就知道結果了。”沐懷仁站起身,糾結了片刻,終於還是開了口,“有時候,隻有讓心冷下來,手才不會冷……你隻能選擇一個。”


    說完,他轉身向院外走去。


    看著三哥的背影,蕭瑟、清瘦、桀驁、落寞,淩覺得他仿佛隨時要羽化登仙,離自己而去。


    成仙,注定就要忍受永無止境的孤獨吧。


    --------


    丞相府內院,宴客大廳。


    徐仲達與冉雲峰的一劍之爭,一觸即發。


    冉雲峰從徐仲達眼中看到了糾結和猶豫,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生機,全看這位副掌門有多大的怒氣。


    徐仲達從冉雲峰眼中看到了愧疚和決絕,知道對方自認有錯,但一定會將錯就錯,死磕到底。


    正當二人即將出招的一刹,突然,大廳門口傳來一陣犬吠。


    起初,眾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比劍上。沒成想,狗的叫聲越來越近,連“唿哧唿哧”的喘氣聲都清晰可聞。


    “怎麽迴事?哎呦!”金子昴剛準備去查看,卻見府中兩條獵犬竟然狂性大發的衝了進來,門口的侍衛誰都沒攔住。


    闖入大廳之後,兩條獵犬毫不遲疑,一齊朝曲如螢撲去。


    “啊!”曲如螢驚叫一聲,花容失色,嚇的忘了自己身負武功,腿一軟便癱倒在地。


    見目標倒地,兩條獵犬人立而起,比成年男子還高還壯,舉起前爪往地上拍去。


    “師妹!”徐耀川離的最近,立時拔劍出鞘,上前便要擊殺兩隻巨犬。


    “不可!”盧紀趕緊一伸手。這兩條獵犬可不一般,是外邦進獻的貢品,不遠千裏運來京城。而且是先皇所賜,養在府中多年,他愛愈珍寶。平時由專人好吃好喝照顧,既不能餓著,又不能使其失去野性,專為春秋圍獵所用。


    盧紀話音剛落,鮮於恭抬起右手,以二指射出一枚暗器,直奔徐耀川持劍的右臂。


    徐仲達看的清楚,那暗器是枚圍棋的白子。這枚棋子雖然迅疾無倫,卻沒有發出多大的破空之聲,以徐耀川的功力,別說是閃躲,隻怕連發現都難。他顧不得與冉雲峰的比試,轉身拔出長劍,一道劍風直追那枚白子。


    就在這時,鮮於壽也出手了,同樣是圍棋的棋子,區別在於是枚黑子,而且目標是徐仲達的後心。


    天棋派的鮮於二使,白子斷生,黑子判死。


    “噗”,徐仲達的劍風擊碎了白子。可他立刻就發覺,另一件暗器和冉雲峰的長劍已來到自己身後。


    “當啷”一聲,冉雲峰於最後一刻擋住了那枚黑子,手中長劍也被震的飛了出去。他的劍本已出鞘,站位又離徐仲達最近,注意力也最集中。若非如此,他根本無法成功救下對方。


    徐仲達一愣,沒想到鮮於二使第一次見麵就想要自己的性命,更沒想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冉雲峰。


    最諷刺的是,徐耀川的劍終究沒有碰到獵犬,因為有人攔住了他。攔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曲如螢的親爺爺,尚書左丞,曲懷山。


    所以尹天策雖然持劍衝了過來,但見此情景,也不知道該如何出手了。


    好在,兩條獵犬隻是踩住了曲如螢,卻沒有繼續撕咬攻擊她,而是轉頭向後趕過來的馴狗師搖尾邀功。


    冉雲峰握著震裂虎口的右手,心中一陣鄙夷,“暗算的暗算,涼薄的涼薄,真是醜態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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