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走了好一陣子才到京兆尹的府衙,簡單交接後,一名上了年紀的師爺被叫來,單獨將淩帶了過去。


    記錄完供詞已是傍晚,衙差領她去了後院一間客房,“淩姑娘,今晚你先住這裏,等明日大理寺的調令過來,咱們再說之後的安排。”


    “好,有勞了。”淩放下行李,“對了,小七他們迴去了嗎?”


    “下午就迴去了。本來想過來打聲招唿的,看淩姑娘在忙,就沒打擾。他們讓我轉告你,說感謝淩姑娘為民除害。”


    “好說好說。對了,聽說長安城晚上有宵禁,現在是不是不能出門了?”


    “嗬嗬,不光因為宵禁,淩姑娘是本案的重要人證,這幾天都不能擅自離開,要隨傳隨到。淩姑娘在外麵有熟人要找,或者有事要辦嗎?我們可以代勞。”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淩的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盤算,事情都是一步趕一步的,一步錯,步步錯。她來京城隻為了治病和尋人,沒成想先被個賊盯上了。對方生死相逼,她還能怎麽辦,唯有把他抓了報官。更沒成想的是,這竟不是個小賊,搞的她雖然到了京城,反而寸步難行了。不行,得想辦法溜出去。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客房門口,“請問,是淩姑娘嗎?”


    這個聲音溫暖而熟悉,淩一驚,忙穩了穩心神,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聶大人,這位就是。”衙差對來人行了個禮。


    “淩姑娘,在下太傅府校尉聶陽天,就崔略華的案子特來致謝。”來人三十歲上下的年紀,四方臉堂,濃眉大眼,眉目間滿是豪氣。


    淩仔細打量他,除了歲月在眼角眉梢添了幾抹滄桑,那偉岸的身形,堅定的目光,不動如山的氣質,還像十年前一樣。如果說沐懷仁似清晨的薄霧,溫柔中帶著疏離,聶陽天便像冬日的暖陽,讓人一見便生出信賴之心。


    “義之所至,大人不必客氣。”淩還了個禮。


    “此案關係重大,所以有些細節,聶某還要再詳細問問淩姑娘……嗯,冒昧問一句,聶某此前是否見過姑娘?”聶陽天遲疑道。不知為何,麵前女子的臉明明很陌生,目光卻讓他有熟悉之感。


    淩看了一眼旁邊的衙差,正猶豫著如何迴答,門外又跑進來一個獄卒,“報,聶大人,崔略華開口了!”


    “淩姑娘,聶某先失陪一下。”聶陽天一拱手,轉身和報信的獄卒出了門。


    “果然認不出我了。”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淩長舒了口氣,又摸了摸額頭的傷疤,“十年了,我確實變得太多了。”


    聶陽天從客房出來,邊走邊問:“怎麽開的口?”


    “迴聶大人,本來他什麽都不說,可您前腳剛走,他突然問,‘就憑一個圖案,你們就想冤枉我是崔略華?還有什麽證據,有本事都拿出來。如果爺看了心服口服,自然會承認。’就這樣,我們一邊繼續審問,一邊趕緊過來報信。”


    “不好,怕是有詐。”聶陽天加快了步伐,獄卒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


    二人來到刑訊室門口,崔略華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就這些?真的沒有別的證物了?”


    “崔略華,你到底想要看什麽?”聶陽天一步跨入房中。他掃了一眼桌上,除了短刀和迷香,還有海捕公文。


    崔略華見聶陽天去而複返,冷哼了一聲,“就憑這些,你們休想冤枉我是‘月月摧花’!”


    “大人,咱們用刑吧,一套刑具順次挨過,這小子連他祖宗偷過幾文錢都能招出來。”主審建議道。


    “你們府上的刑具太霸道,隻怕他抵受不住。明日大理寺若接手個死人,倒也不好交代。”聶陽天皺皺眉。


    “聶大人放心,比他嘴硬的盜匪我們見多了,三四樣刑具下來,還不是全招了。交給大理寺之前,我們肯定給他留口氣。”


    “這麽些刑具,你們最多用過幾樣?”聶陽天問。


    “大概三年前吧,有個女賊,她是挨下來最多的。您看見門口掛著那個夾棍了嗎?那是第一樣……第六樣是蘸鹽水的小刀,專挑肉嫩的地方拉。拉到最後,全身沒一塊好肉,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到了第七樣,拿粘布粘在身上,往下這麽一撕,嘩啦啦掉了這麽大一片皮啊,骨頭都露出來了,那女賊才招了。您說早招了不就得了,何苦受這麽多罪。”主審頗有些說書的天賦,對各種刑具的來曆、用法如數家珍,用刑過程更是講的惟妙惟肖,直教旁人聽得心驚膽寒,牙根發酸。


    崔略華頭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聽到最後,他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罵道:“我當三大校尉有什麽本事,呸,不過是屈打成招,爺爺什麽都不會認,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龜孫。”接著他越罵越難聽,恨不得把在場所有人祖宗十八代都翻出來罵一遍,刑房裏充斥著不堪入耳的髒話。


    “閉!嘴!”聶陽天突然吼道。這一吼是用上內力的,整間牢房都震出了迴聲。


    崔略華隻覺氣血翻湧,苦於被五花大綁著,不能捂耳朵。他怒視聶陽天,倒是再罵不出來了。


    “今日突擊提審,本就沒指望你招供。不過沒關係,明日到了大理寺,真假‘月月摧花’當庭對質,一切自然就水落石出了。”聶陽天轉身對獄卒說:“押入大牢,一定要嚴加看管。”


    聶陽天和主審出了刑房,邊走邊聊。


    “你跟我說實話,剛才你說的那六七套刑具,是不是真的?”


    “哈哈,不瞞聶大人,夾棍我們是有的,至於小刀鹽水什麽的,都是我編出來的。有的犯人膽子小,嚇唬嚇唬就招了。”


    聶陽天點點頭,“審案確實需要技巧。隻是,有沒有可能以訛傳訛,老百姓真的以為咱們用酷刑逼供呢?”


    “聶大人放心,我當差也快二十年了,押進來的犯人是不是冤枉的,看一眼也能猜個七八分。”主審小心翼翼的迴答,“而且我每次編故事都有分寸。比如這個犯人是個采花賊,平日裏折磨女子的機會比較多,我就編個女賊受刑的故事,這樣他聽起來感受更深一點。此外,我會在過程裏藏幾處不合理的地方,這樣即使不小心傳出去,一推敲就能發現是假的了。”


    聶陽天一豎大拇指,“有見地!很多人當差當久了,過於依賴經驗,就不肯再花心思了。要是大家對每個案子都能用心,想必天下百姓很快就能夜不閉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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