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襯衫。腥紅液體滴落下來,一滴一滴,接二連三,粘稠、濃重,無情血腥味頓時席卷整個空間。

    而他卻渾然不覺有多痛。

    釋放了全部的華麗,淡如霧的笑意掛在唇邊,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整個人透出墮落的氣息,帶著自我毀滅的傾城豔麗。

    紀以寧哭得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她哭著搖頭,求他不要這樣子,求他放開她的手。

    剛才他強迫她開了槍,她用盡力氣讓槍口焦點偏了方向,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子彈穿膛而出,硬生生穿進他的左肩,他卻渾然不覺,臉上表情一點波動一點起伏都沒有。

    她哭著道歉,哭著告訴他,她剛才不是故意的,她是被他嚇到了才會口不擇言,以後她不會再說那種話,不會再用唐勁來傷他。

    他置若罔聞,沒有溫度地笑起來。仿佛下一秒就算世界崩潰在他眼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嗬,以寧,你都不知道,你無意言明的話語,才叫人最傷。

    唐易仍然單膝半跪在紀以寧麵前,他握緊了她的手,強迫著她的姿勢不放。

    他定定地看著她,微微笑了下,縱容的表情。

    “打偏了……”他淡淡地問:“……你是舍不得,還是不敢?”

    不等她迴答,他便給了她選擇,“……如果是不敢,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謙人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

    “易少——!”

    在自動手槍直接命中四肢的情況下,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而眼前的唐易,在如此失血的情況下還不肯放過自己,分明是在玩命。

    謙人當即對身後的下屬下了命令。

    “打電話給邵醫生!我馬上送易少去醫院,讓他在醫院準備手術!”

    “是!”

    剛交代完,冷不防臥室內一聲冰冷的怒聲傳來。

    “誰準你們進來的?!滾出去——!!”

    一瞬間,整個空間靜了一秒。

    對唐易,他們早已習慣了遵從,他的每個字,每句話,每個動作,長久以來都是他們習慣遵從的命令。仿佛已經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不反抗他,全心在他身邊,跟隨他的腳步。

    唐易。

    這麽多年裏,在血腥暴力的世界裏,這個男人帶來一種沒有道理的邏輯,一種隻要是追求安全的聰明人就會遵

    循的邏輯,當他們從這種邏輯出發去看你的生活,就不得不發現,唐易是對的,並且,隻有他是對的。

    他們被他控製,即使一開始絕不認為如此。

    對唐易,眷戀和仰望早已消失,剩下的隻有遵從。於是這意味著,他更為深刻的進駐。

    反抗唐易,是要有十二萬分的勇氣的。

    謙人咬了咬牙,快步向前。

    唐易大怒,“尹謙人——!!”

    “對不起,易少。”

    謙人無視他的命令走向他,在他身後快速出手,一掌下去,控製了力道,恰到好處地讓唐易陷入了昏迷。

    謙人抱起唐易,看見唐易左肩被鮮血浸透的襯衫,謙人心急如焚,終於忍不住向一旁的紀以寧大吼:“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

    “你知不知道他不能有事?”謙人急得朝她大吼:“整個唐家都是聽他一個人的,外麵多少人要他死,他都從來沒出過事,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麽,居然把他傷成這樣子?!”

    ************

    淩晨。

    這一晚的夜色特別濃重,霧氣浮上來,整個世界都恍惚了起來,看不真實,好似幻境,隱隱有靜謐的悲傷浮動其中。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從夜色中滑出,急刹車停在一家頂級私人醫院門口,刺耳的刹車聲,就像跑車主人的心情,焦急不已。

    打開車門,唐勁急急下了車,反手甩上車門。

    等在門口的幾位唐家下屬連忙上前,鞠躬稱聲:“勁少。”

    “他呢?”

    “在八樓病房,邵醫生剛做完手術。”

    話音未落,唐勁急急邁開步子走進醫院。

    專屬電梯直達八樓,唐勁走出電梯,直往病房走去。

    小心旋開房門把手,唐勁推門進去,眼神觸及病床上的那個人,整個人頓時忍不住一顫。

    深睡中唐易,沉目長睫,安適寂靜。豔麗褪去,隻留漂亮底色,靜靜綻放,眩惑人眼。全然沒有了攻擊性,暴力消散,留下一個純粹的輪廓,脆弱得叫人不忍心承認,這樣子的一個人,竟會是唐易。

    紀以寧握著他的手,守在他身邊,分分秒秒。

    她凝視他的唇,便赫然看見他的傷。蒼白的唇,抿起來,下唇有緊咬過的印記,是他委屈的痕跡。

    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終於知道,嗬,原來,對唐易,紀以寧下手這麽重。

    邵其軒拉著唐勁走到外麵長廊上。

    唐勁神色焦急,“發生什麽事了?”

    這天唐勁不在公司,還在外麵談公事。傍晚忽然接到謙人電話,對方全然說不清楚是怎麽一迴事,唐勁隻聽得電話那頭傳來‘易少槍傷’這四個字,嚇得唐勁顧不得手中還有上億交易尚未談妥,甩下一會議室的客戶起身就走。

    唐勁比誰都清楚,這麽多年來,雖然唐易從來都是身陷危險漩渦中心,但也從來沒有人可以真正傷到他。那個人,自身手段就讓人眼花繚亂,遑論身邊還有那麽多衷心下屬保護他,替他擋槍的大有人在,想要傷他絕非易事。

    其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有餘悸地感歎道:“你知不知道剛才在手術台上,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臉,生怕看清了是他,手就會慌。唐勁,你和我都知道的,唐易那個人,從小到大那麽多人跟著他,嬌生慣養得要死,身上連個傷疤都沒有,更別說槍傷……”

    “他那個時候不是和以寧在一起嗎?”唐勁就想不明白了:“像紀以寧那種性格,和唐易談著談著居然也能打起來?”

    要是換了是成天喊打喊殺的蘇小貓,唐易如果和她打起來,他還比較能理解……(小貓:==)

    其軒看著他,眼神忽然似笑非笑起來。

    唐勁一緊張,“喂,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其軒無奈地笑了下,歎口氣告訴他。

    “……紀以寧呢,拿你作標準,去衡量了唐易。”

    唐勁:“……”

    半天才迴神,唐勁僵硬地答了一個字:“……啊?”

    其軒笑笑,“你知道的,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當年唐家蓄意反對唐易的人基本都是拿你當理由。誰都知道的,你和唐易的為人做事是兩個極端,肯定你,就等於全盤否定了唐易。這種話聽多了,唐易那個人從來不會當迴事放在心上,反正他我行我素慣了,不管別人怎麽說,對他而言都是廢紙一張。但是呢……”

    其軒勾勾唇角,無奈地歎氣,“……紀以寧不知道,這種話,別人可以說,她卻絕不能說。……因為,唐易會當真。”

    靠近(2)

    靠近(2)

    唐勁緩步走進病房,視線落到紀以寧的背影上,看見一幅安靜守護的畫麵

    。

    每次看見這個女孩子,以及和她談笑間言及的談吐,總叫唐勁想起倫敦老城區爬滿常春藤的暮色牆麵,落雨的泰晤士河,濃霧中維多利亞式樣的街燈,一切安靜的、美麗的、好似舊日時光才有的平和細致。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走在兵荒馬亂的世間也能如陌上花開緩緩歸,心中自有桃花流水,刀劍去不到的天清氣朗。

    唐勁看著她,靜靜地想,是少年時代同在劍橋的相似經曆吧,讓他對她總存了一分眷顧與憐惜。即使現在她做錯了事,傷了唐易,連帶著把他也無辜卷了進來,他也仍然不舍苛責什麽。

    收了思緒,唐勁緩緩上前,抬起左手,想搭在她的肩膀上,想給她安慰。

    感到身邊來人,紀以寧微微抬了抬眼,視線觸及是唐勁,眼神刹那間就有了慌亂。這慌亂源自她內心的歉意與內疚,她的一句話,既傷了唐易,也對唐勁好抱歉。

    人與人是不能用來比較的,一個不小心,便會讓雙方都陷入神傷。如此簡單道理,她從小就懂,可歎竟也還會犯錯。

    看見她不自覺的不安,唐勁抬起的左手一時在半空懸住了。

    ……唐勁心裏微微有點崩潰。

    明明他行得正坐得直,安分守己遠離禍害,他也告訴自己不要太介意唐易的行為,反正這個男人瘋起來一向是沒有分寸的,但此時此刻看到病床上深睡中的唐易,看到一貫強勢傲慢不可理喻的男人忽然間寂靜了下來,唐勁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充滿了負罪感,莫名地就覺得好抱歉。

    怔愣了下,唐勁紳士地收迴了手,用落落大方的態度掩飾住了內心同樣的不安。

    這場麵情形實在太過詭異,以至於唯一一個安全置身之外的局外人終於看不過去了。

    邵其軒咳了一聲,走上前,拍了拍紀以寧的肩膀,柔聲勸她。

    “已經淩晨三點了,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也沒休息過,這樣不行的,”邵醫生從職業角度出發,精心敬業,“走,我帶你出去吃飯,好歹吃一點,你自己身體本來就不太好,不能勉強的。”

    “我不想離開這裏,”她緊握著唐易的手不放開,搖頭輕聲說:“我哪裏也不想去。”

    “我保證,吃過飯馬上帶你迴來,”想了想,邵其軒壓低聲音道:“好歹,你要讓唐勁一個人留在這裏待一會兒才好,他那個人和你一樣,心思重得不得了……”

    這句話的作用還是很大的,

    紀以寧忍不住動搖了。

    唐勁對她淡淡道:“聽其軒的好不好?”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唐勁的聲音裏充滿複雜的心情,“我在這裏單獨陪他一下……”

    紀以寧是多麽識情知趣的人,即刻明白話中深意。於是,紀以寧緩緩放下唐易的手,起身跟著邵其軒出去了。

    室內重歸寧靜。

    唐勁在床沿邊坐下,一抬眼,便看見唐易身影。

    整個空間隻剩下他和他兩個人,唐勁柔和凝視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還有麵龐,他想傳聞果然是對的,這男人是真美真漂亮。

    也真倔強。

    唐勁看著他,過去那麽多年的親情糾纏在這一刻全部浮起來,慢鏡頭播放在眼前,這才讓他知曉一份血濃於水的不老情劫。

    嗬,哥,你已成為暗影鋪天蓋地在我眉目,即使我離開唐家離開你,我的世界也依然看到有你蟄伏。

    “……你有沒有搞錯,不放過別人也就算了,連你自己都不放過,你做事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唐勁的聲音淡淡的,靜靜陪著他。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他緩緩開口,語氣好溫情,“……蘇小貓,她的性格,你總了解吧?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危險就越有興趣,天堂地獄都敢闖,和她結婚之後,我怎麽騙她哄她罵她都沒用,有的時候被她惹火了,真的很想打她一頓,可是呢……”

    唐勁笑了下,低下頭靜靜說著故事,“可是有一次,她哭了。……你能想象嗎?那麽肆無忌憚的蘇小貓,這麽多年都像小怪獸一樣惹是生非的蘇小貓,竟然在我和其軒麵前哭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她是被我嚇哭的,確切的說,是被唐家嚇哭的。她看見我被人暗殺刺中手臂的傷,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唐家的一切,她承受不了。那天晚上我抱了她好久,隻要放開她就會醒。”

    唐勁看著病床上的那個人,心裏的眷戀一點點流淌出來,“你看,連蘇小貓這樣的人都承受不了唐家的事,更何況是紀以寧呢……”

    他看著他,眼裏浮起濃重霧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被你嚇得口不擇言,才會說出那句話,她是無心的……”

    “那樣無心的話,你怎麽也能當真呢……”撫上唐易的臉,唐勁的表情好難過,“那種話,如果連你都當真了,你要我怎麽樣麵對你呢?……”

    ************

    紀以寧跟在邵其軒身後,整個人無力得很,像大病一場,讓她的世界兵荒馬亂。

    走廊裏齊刷刷兩排唐家下屬,每個人的動作神情都那麽一致,一片黑色,壓迫感十足。在走廊盡頭和謙人擦身而過,紀以寧連忙向他欠身致歉。

    “對不起,我很抱歉……”

    “不用,”謙人的態度很冷淡,沒有看她,“你是易少的人,不必對我這麽客氣。”

    可以想象,像紀以寧這樣臉皮薄的人,被人當眾說這樣的話,心裏有多難過。當即低下頭,臉色很蒼白,連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才好。

    謙人悶悶地轉身,不想再說什麽。

    邵其軒上前,冷不防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你有沒有搞錯,連女孩子都欺負。”

    謙人一時控製不住心底的怒意,轉身吼道:“你知不知道易少他從來沒有——”受過傷——

    邵其軒冷冷掃他一眼,謙人一下子收了聲。他可以不給紀以寧麵子,但還真不可以不給邵其軒麵子。

    鬱悶地看了其軒一眼,謙人轉身就走。

    其軒拍了拍以寧的肩,站在她身邊安慰她。

    “不要在意謙人,他從小就跟在唐易身邊,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被唐易那變態扭曲掉了,走,我們不要理他……”

    走下樓,兩人來到醫院後方的庭院裏。

    邵其軒轉身望了望八樓病房,看見裏麵依然亮著的柔和光線,忍不住笑了笑,低聲感歎道:“今天我們家唐勁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

    紀以寧抬頭,有點疑惑,“為什麽?”

    “嗬,”其軒笑了起來,有點玩味,“告訴你的話,你會為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而難過的,還想知道嗎?”

    她點一點頭。已經做錯了事,她不怕自責。

    其軒看著她,表情有點深邃,有點複雜。

    “紀以寧……”他喚了她一聲,平靜地問:“有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什麽?”

    “唐勁那麽複雜的背景,曾經掌握著唐家的資金鏈,但他手上沒有唐家的實權,換言之,他手上沒有可以對抗暴力的勢力,想要全麵又安全地退出黑道,你認為有這個可能嗎?”

    “……”

    其軒溫和地告訴她一個事實,“唐勁從不殺人,從不沾血,甚至最後可以安全地全麵退出那個世界,是因為有一個

    人,在他身後幫他擋下了……”

    她僵住,徹底怔愣。

    夜風正涼,月光裏,花樹有極清寂的形與影。

    她忽然想起漫天煙火的那一夜,想起唐易說的那句需要你。

    原來,他是真的需要她。

    她想起那天晚上的後半夜,他抱她在床上,修長手指摩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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