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18年還是什麽時候,有一位女作家也寫過類似題材的一本書叫做《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當時他還在心理診所工作,同事有推薦過這本書,還特意以童年創傷為主題,開過一次討論會。


    芙蕖講述的童年,給他的第一印象便是夏天雨後的小樹林。


    充滿潮濕的氣息,落葉腐爛的難聞氣味,昏暗,有些陰鬱的傍晚,沒有燈,沒有螢火蟲,沒有火光,隻有小女孩尖叫著在樹林中穿梭的聲音。


    畫麵是不清晰的,昏暗的樹林裏,隻有蛉蟲的鳴叫聲,耳邊沙沙,沙沙的耳鳴,流淌著汗水,焦躁不安,腳底沾滿濕熱的泥土。


    不幹淨的衣服,因為掙紮而劃破血紅的傷痕,顫抖的喘息聲,緊張左右轉動跳動的視線。


    芙蕖的童年,以及她所講述的噩夢,便是伴隨著這所有的一切而展開的。


    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就算互相理解了,林遠也沒有把握能開釋芙蕖,從她的噩夢當中解脫出來。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甚至欺辱,那是一種巨大的童年創傷。


    就像在稚嫩的小樹上劃開了一刀,很深很深的一刀。


    也意味著,她以後的人生,都將伴隨這道傷疤,而繼續活下去。


    一名作者,能轉化自己的傷痛,變成創作的動力和靈感,但隨後,他們也很快就會發現。


    試圖博取他人的認同和諒解,是多麽愚蠢和徒勞無功的事情。


    她無法將傷痛真正讓另一個人去理解,甚至假裝被理解,都完全是自欺欺人。


    更大的問題在於,芙蕖在反複迴頭咀嚼疼痛記憶的同時,也是在不斷撕裂,原先快要愈合的傷口,讓傷口重新流血,繼續腐爛,繼續感染,繼續加深。


    最後的結果。


    絕對不是完滿的。


    芙蕖說,木元時常將她的人生當做負麵例子寫在書中,林遠一定程度能理解木元的想法。


    他是希望芙蕖能意識到,通過不斷撕開傷疤的方式,是絕對不可能去治愈原先的傷痛的。


    她沒有釋懷,沒有試圖轉換思維,更不希望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芙蕖在旁邊吞雲吐霧,林遠給了她建議。


    她卻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像我這種自甘墮落的女人,在外人麵前卻是那麽端莊優雅,好像新時代獨立女性的代言人。”


    “我一點都不覺得你可笑,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珍貴的。”林遠的語氣異常堅定。


    芙蕖愣了半響,似乎第一次從木元口中,聽到這種話語,“早年間,你勸我去看過心理醫生,那位女醫生,名字好像是叫,溫素心。是你推薦的,我就去了一趟,後來再也沒有去了。”


    林遠的心裏咯噔一下,溫素心這個名字是在“女朋友”分組裏的,原來是一名心理醫生。


    這個木元,還真是交際花啊。


    “你對那位女醫生,有什麽不滿意的?”他小心問道。


    “不滿意倒是沒有,隻是她長得太美了,讓我禁不住開始幻想,她那纖細的天鵝頸,用力一握上去,到底會有什麽表情出現。”芙蕖說得很認真。


    林遠無意識咽了下口水,卻暴露了他此時的緊張情緒。


    這個芙蕖的精神問題,已經不是單純的抑鬱症那麽簡單。


    “溫醫生不合你的胃口,可以換換其他醫生,總有人對這方麵的問題,較為專業的。”林遠迴道。


    芙蕖搖搖頭,“不需要了。反正他們也不可能理解我,我都這樣了,前半生都過去了,是不是病,改變不改變,也無所謂了。”


    林遠歎息一聲,沒有說話。


    將包包中一本簽了字的新書贈送給她。


    芙蕖的那本樣書,他隨手帶上了,等活動結束後,再認真讀上一遍。


    後台之前迎接他的姑娘急匆匆地跑到通知他們二人,活動快要開始了,讓芙蕖老師先上台活躍一下場內的氣氛。


    芙蕖用濕巾抹去眼角的淚珠,快速地調整下狀態。


    不到一分鍾,她整個人的氣質又恢複到原先端莊典雅的姿態,情緒的掌控力非同一般。


    她走後,林遠被領到靠近台前的位置,等待主持人給出的信號登台。


    這時,無聊的他站在縫隙裏觀察台前的觀眾們,發現多了一排座椅,幾位穿著講究的男女坐在那邊。


    正好工作人員過來,他便隨口問了一句。


    “那邊幾位是什麽來曆,也是讀者嗎?”林遠指著一邊。


    姑娘沿著他的方向看去,“那幾位是給您的新書,寫過推薦語的圈外大佬,有新聞界的記者,知名音樂家,畫家,還有最近很火的一名舞者,她長得可漂亮啦,就是那位纏著天藍色圍巾的姑娘。聽說是特意從魔都趕過來的。”


    “哦。沒想到我那麽出名啊。”林遠小聲嘀咕。


    這時,台上主持人剛好念到了木元的名字,姑娘將話筒遞給他,推著他上台。


    掌聲頓時響起,整個會場迴蕩著鑼鼓般熱烈的聲音。


    林遠站在台上,真的感覺到萬眾矚目是何種心情,簡單說就是,腿都開始發抖了。


    他趕緊到小沙發上坐下,掩飾內心緊張的情緒。


    小沙發對麵坐著芙蕖,正笑容滿麵地看向他,等待他開場發言。


    沒想到過了兩秒鍾,他還沒醞釀好,隻能自己暖場了。


    “歡迎我們的木元先生在百忙之中,抽空降臨我們會場。”芙蕖露出職業性的笑容,“看來大家對木元先生的喜愛如此熱烈,掌聲都停不下來啦。讓我們稍微平靜下情緒,聽聽木元先生想說什麽吧。”


    觀眾很配合地停下掌聲。


    目光炯炯地盯著台上二人。


    林遠笑著打招唿,“大家好。我是木元,很高興能參加這次新華書店聯合出版社舉辦的活動,聽說芙蕖老師還準了問題要難倒我,對嗎?”


    他很快進入狀態,和藹可親的樣子,讓芙蕖都有點動容。


    沒想到不太擅於言詞的木元,也有如此活潑的一麵。


    “哈哈,沒想到我的計劃那麽快就被識破啦,沒錯,我們活動之前呢,從我們網上的讀者中間征集了不少問題,我個人挑選了一些比較代表性的問題,想考考我們的教授先生。”芙蕖很快應對自如。


    將話題引導到第一個環節。


    “既然是讀者們想知道的問題,我也有義務做出解答。”林遠點點頭。


    “木元先生真是有責任心的作者,不過我們這次的問題呢,還是圍繞大家關心的兩個方麵,一個是,粉絲群體想知道先生個人生活的一些趣事,例如說,木元先生表麵理性嚴肅,為人作風正直,這些年來可一直是黃金單身漢,為數不少的女性粉絲們,可對您的擇偶標準很是好奇啊。”芙蕖說到這裏,故意做出一個淘氣的鬼臉。


    觀眾很配合地大笑起來,成功活躍了場內的氣氛。


    “另一部分呢,也是我個人很關心的問題,木元先生為何多年來孜孜不倦地關注特殊家庭這個話題,與您的童年遭遇,或是您的人生理念,有什麽關係。您在創作《原生家庭的悲劇》這本書時,所懷抱的信念是什麽。我和眾多讀者朋友們,都是相當的關心啊。”芙蕖一步步講完。


    同時也正式引入了,今天活動的主題。


    在場的觀眾靜悄悄的,專注傾聽主持人的講話,顯然也對訪談的內容十分感興趣。


    “看來大家都對這些問題懷抱好奇,那讓我們先從一個輕鬆點的問題切入。您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沒有什麽幫助您思考的小癖好嗎?”


    “這個嘛。我平時看報很多,會將我見到有趣的新聞剪切下來,記在一本厚厚的筆記裏。這可以幫助我收集資料,方便查閱。平時有一閃而過的靈感,也會記在筆記本裏,不至於丟失。”林遠根據他對木元行為模式的初步了解,做了點合理性的推斷。


    “那先生平時寫作,是喜歡去圖書館,還是咖啡廳,準備工作開始之前,有什麽小習慣嗎?”芙蕖好像刻意要往偏娛樂的方向引導。


    “哈哈。倒是沒有什麽講究,一般都在自家的書房,比較安靜,準備一杯自製的咖啡。偶爾出差在外,我也會把筆記帶上,趁空研究研究。”林遠流暢地迴答道。


    他在筆記裏看到,木元記錄了多種咖啡的製作方法,估計木元確實對咖啡感興趣。


    順便抖了一下機靈,說他喜歡喝咖啡,加上芙蕖方才的引導不經意提到“咖啡廳”三個字。


    作為木元朋友,無意識說出木元平時的愛好,也很自然。


    “出乎意料的普通啊,原來大作家平時的生活和普通人差不多。”芙蕖調笑了一句。


    “我就是普通人沒錯。與在場的各位書迷讀者們並沒有什麽不同。我的個人生活如何,不影響我寫出來的一係列故事。我也希望大家能更多地將關注點放在故事的內核本身,而不是它背後的這個平平無奇的作者。”他微微一笑,停頓了片刻。


    場內的觀眾迅速給出鼓掌。


    芙蕖對他突如其來的發言略微震驚,沒想到木元會如此直接地反懟,關於他個人信息的提問。


    迴頭一想也對,明明是一個圖書簽售會,討論的,也是很嚴肅的話題,為何一定要往娛樂化的方向引導呢。


    倒是她這個主持人,做得不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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