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到了。”


    屠詩坐在馬車裏,正欣賞著昨晚打boss得到的戰利品。他欣賞了很久,卻總也欣賞不夠。那是一個摩挲得光亮的圓形紫紅銅牌,大小剛好適合抓在手裏,牌上穿孔係著一條紅繩,牌麵陰刻一個標記:兩豎將之上下貫穿的圓圈。這標記用紅漆填滿,紅豔豔地挺喜慶。


    獵獲護符:獵戶世家代代相傳的護身符,據傳聞能增加獵獲。擊殺怪物時(普通/精英/頭領/稀有精英/王)經驗值獲取增加(0.5/1/1.5/2/3%),稀有材料掉落幾率增加(0.5/0.5/0.5/0.5/1%),越5級以上挑戰時,以上數值*2(放在儲物囊中即可生效)。


    這應該就是柴虎年輕時遭遇“水鬼”落下的,媽蛋,好東西啊!打的怪物越強,獲得的額外收益就越多,真不愧“獵獲護符”這個名字!相比之下,我滿10級後溢出而無法獲得的經驗值都是小意思啦,不需要放在心上!


    “客官,到了。”


    屠詩又情不自禁地拿出“蟾蜍酥油”,再三欣賞。蟾蜍王心甘情願地擠出(不要問是怎麽擠的,他不想再迴憶那場麵)一大罐酥油,與“獵獲護符”一起當做獻禮。屠詩雖然沒有殺死蟾蜍王,但收獲也不比直接殺死它要差,也算有失有得。


    “客官!我還要迴驛站等下一趟呢!”


    車夫終於不耐煩,掀開車簾怒視屠詩。屠詩這才想起,這是該到最近的大城——憶北城了吧!他趕緊道歉並下車,可是車夫臉色還是很不好看,鞭子故意抽得啪啪響,掉頭離去,還要指桑罵槐地罵拉車的馬是呆頭畜牲。嚴格來說這個不是專業車夫,而是負責在驛站之間往來送信的驛卒,在古代屬於政府聘用的臨時工,本來不負責護送平民,可聖上皇恩浩蕩,任何離開村子、前往城市轉職的“壯士”都可以得到一次免費接送的機會。


    機會隻有一次,聽驛卒說,此後玩家若無官身且無王命,不得使用驛路交通,沒有地圖,幾乎不可能迴到自己出身的新手村。這點倒是和許多網遊一模一樣,錯過新手村boss就是永遠錯過了,指望放著新手村boss不打、待等級提高了再迴來,是不可能的。


    不過還好,屠詩做事比較細致,該交待的都交待完了。他再次與蟾蜍王約定規矩:妖怪與人類互不侵犯,蟾蜍王會阻斷黑水潭與大新屋村水井之間的水脈聯係,使得村民不再受蟾蜍毒素之苦;同時蟾蜍王向霍湘提供“蟾蜍酥油”,雖不能大量供應,但足夠與雄黃交替使用,使得雄黃毒害降至最低。約定裏沒有提及玩家。玩家要殺蟾蜍王的話,蟾蜍王可以自由反擊。


    而被怨恨衝昏頭腦的樵夫房豐則被執行村規民約,由村民出麵驅逐出村,終生不得迴來,也算惡有惡報吧。一切都有規矩,這樣很好。


    收起思緒,屠詩抬頭看這座大城——憶北城。憶北城在荊州也算偏南,為何叫這個名字,肚裏沒有多少墨水的驛卒也不太清楚,含糊說這裏住了好多北方來者,或許是他們思念故鄉才稱為“憶北”吧。由於驛卒在城門外一裏處就放人下來,所以屠詩有幸能從遠處觀察憶北城。城牆綿延不知幾裏,牆上有望城、女牆、箭塔,亦有一麵麵遠觀如指甲大小的紅旗招展;城牆隻洞開一扇城門,城門麵積占城牆百分之一,許許多多行人、車馬絡繹不絕地往城門行去,規規矩矩,彷如列隊覓食的螞蟻。道路寬達九丈,可供五六輛馬車並行,但城門似乎和道路一樣寬窄,就比例來看,可見憶北城確實是座大城。


    也許是為了做玩家的生意,許多npc在道路兩旁擺攤,有代寫書信的,有賣茶水的,有賣吃食的,有耍猴賣膏藥的,等等等等,三教九流無所不有,確實吸引了不少人。屠詩對啥都好奇,挨個看過去,逛這條臨時的商業步行街。商品琳琅滿目,比起當初貨郎包季晚賣的可好多了。包季晚賣東西做工雖粗糙,但勝在便宜,大新屋村的村民們也隻消費得起那種廉價商品。


    想到這兒,他就有些懷念新手村了。


    有佩刀捕快四處巡邏。他們兩兩成行,有時候站在某個攤子前旁若無人地交談,說些類似“何必在城外設置市”、“也是大人們宅心仁厚,可憐黎民百姓”的話,攤主自然會隱秘地送上幾錢銀子。屠詩算看出來了,這是在收保護費啊。上過曆史課的都知道,古代城裏有專門的地方設置坊、市,有專人管理且隻能在規定的時間開放,現在為了賺玩家走出新手村後的第一筆消費,憶北城竟然允許人們在城外大道兩旁擺攤,其中少不得利益勾結、層層盤剝,也不知生意人能保有幾分之一的利潤呢。


    可是話又說迴來,隻在城內設置坊、市可是律法明文規定的,何以憶北城敢更弦易轍?是皇帝的旨意麽?


    忽然間,屠詩發現前麵圍著不少人,心想莫非有什麽任務?於是擠進圈子一看,隻見兩個捕快冷著臉站在兩個擺攤者前麵,不說話,也不走開,而倆擺攤者也好像沒看到捕快似的。左邊擺攤的穿著髒兮兮的橘紅色短袍,著黑靴,就地側躺(也不嫌地髒),屈起一腿,以肘支地,空閑的那隻手拿草帽往臉上一下下扇風;右邊擺攤的穿玄青色長袍,著黑履,盤腿打坐,雙手結印在小腹,閉目冥思,或可說是白日睡覺。


    屠詩翻白眼:兩個不肯交保護費還自以為帥氣的傻瓜。


    人都有湊熱鬧的心,所以圍觀者越來越多,都想看捕快怎麽收拾刺頭。較年長的捕快咳嗽一聲,旁邊一個攤主忙不迭起身,湊到躺著的人旁邊,彎腰說道:“大兄弟,你可不能不守規矩啊!”


    那人幹脆翻身,將草帽蓋在臉上,雙臂枕在後腦,仰麵躺好,還架起二郎腿,左腳尖遭人嫌地一顛一顛。他含混的聲音從草帽下傳出:“我也想守規矩,可我三天來一單生意也沒做成。”


    “唉!”那好心的攤主一拍大腿,隻好湊到盤腿打坐者旁邊:“你呢?‘和氣生財’總聽過吧?”


    這人還是閉著眼,清冷地迴答:“無人問津,恕我無能為力。”


    都沒發利市?屠詩對他倆賣的東西來興趣了,低頭一瞧:


    左邊的麵前鋪著一張紅布,布上一堆五顏六色的金屬碎片。什麽鬼,收破爛的?


    右邊的麵前鋪著一張青布,布上擺著幾件物事:一個東掉一塊漆、西磨一層皮的黃葫蘆,一個杯口豁了缺口的陶土杯子,一雙黒木筷子、一套配調羹的白瓷碗碟。啊,這是在賣舊貨?


    在憶北城迎來第一批玩家、最能發財的時候,這倆人一個收破爛,一個賣舊貨?逗我玩呢?他決定問個價,先問右邊的:“哎,你這東西怎麽賣?”


    盤腿打坐者兩鬢各垂下一縷長發,其餘頭發皆向後梳,係了個高髻,再任長發鋪就於腦後,用一根青絲帶不鬆不緊地拴著,姿容豐美。他聽了問話,向屠詩扭頭,徐徐睜眼。在睜開眼前,這隻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而睜開眼後,一切都不一樣了,眼神犀利、清亮,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裏最深的秘密,又仿佛讓人無處遁形:“無價。”


    “無價?”屠詩被盯得全身毛孔緊縮,愣了一會兒:“這些東西才值幾個錢?”


    “器物有價,大道無價。”


    “媽蛋,不懂你在說啥,難怪你做不成生意。你呢?也是無價嗎?”屠詩又問左邊的。反正都問了,不在乎多問一個。


    左邊的始終沒露臉,這會兒一邊不雅地撓撓大腿外側,一邊迴答道:“我這東西當然是有價的。”


    屠詩盯著那堆金屬碎片,看不出個所以然,順口問:“多少錢?”


    那人反問:“你身上有多少錢?”


    屠詩看看儲物囊,隨口胡謅:“六銀四銅。”


    “這堆東西值六銀五銅。”


    “啊,怎麽就偏偏貴那麽一銅——不對,你坐地起價。”屠詩氣樂了,這也是個不想做生意的家夥,哪有人非要在顧客全部身家上再要價一銅的?他扭頭問:“誰借我一銅,我看他賣不賣?”


    屠詩是開玩笑的,那戴草帽的也嘿嘿一笑:“你若借得一銅,這堆東西就值六銀六銅了。六六大順,好意頭啊,趕緊買吧。”


    有看熱鬧的人起哄了:“喂,你們是合夥騙錢吧?”“一文錢也騙?要不要臉啊?”


    捕快終於按捺不住了,揮舞刀鞘將屠詩趕到一邊,也不知道這些等級為“??”的家夥多少級,屠詩竟完全無還手之力。較年長的捕快嚴肅地道:“你們兩個完全是來搗亂的,給我滾,別占著茅坑不拉屎,多少人想在這裏擺攤還求之不得呢!”


    左邊那人將臉上草帽挪開一點,露出一隻眼睛,對捕快很是不滿:“喂,難得有客人在問價,你別壞我生意好不好?”


    右邊那人又閉上眼,咄咄逼人的感覺消失無蹤:“我已出價,可惜你們買不起。無價之物,究竟價值幾何?”


    “唉我說你才是搗亂的吧,無價的東西叫人怎麽買?你放個屁,沒人願意買,是不是也可以宣稱無價?”左邊那人不滿地指責右邊的人,然後又衝屠詩擠擠眼睛,他眼神與右邊的人截然不同,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歡脫快活。這是一雙會笑的眼睛,他被草帽遮蓋的嘴巴一定正在咧起:“我的商品就不同了,你隻要在全副身家上多出一文銅錢,不多,就一文,你就可以全部買走。”


    右邊那人撇嘴,笑容帶了冷嘲:“一文複一文,無窮盡也,須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左邊那人哈哈大笑,直接就是熱諷:“你那無價商品簡直是畫餅充饑,看得見卻吃不著,誰搭理你呀?”


    “夠了!”捕快終於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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