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歲月的長風在耳邊唿嘯而過,馭龍嶺的雪峰直插雲天,站在此處,仿佛抬起手,就能碰到上方的渺遠穹窿。


    世間大概沒有比這裏更冷的地方了,雪粒沾在衣擺上結成了冰碴,夏芙蕖緊了緊領口,縱使用內力生熱,也難禦此間極寒。


    何秀站在她身邊,不動聲色的注力運功,一圈稀薄的金色升起,籠罩住兩人,將臨風而落的雪絨,以及怒號的冷風也屏於一步之外。


    夏芙蕖剛才就注意到,鵝毛大雪像長了眼睛一樣,偏偏不往何秀身上落,就好像這人是一團烈火,碰上了就會粉身碎骨,才避之不及。


    上山的路難走,容易打滑,用不用輕功沒什麽兩樣。夏芙蕖的臉頰被寒風吹得刺痛,像刀在肌膚上剜過,兩側鼻翼僵冷,不時伸出手來搓一搓,又趕緊把手縮迴袖中,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可她不想被人看扁,咬緊牙關跟著何秀,忍受環境的惡劣,疾風的吹打,終於走到了山路的盡頭,踏入一處荒蕪之境。


    眼前的雪色迷霧向兩邊散去,一座氣息怪異的建築赫然入眼。敦壯的塔樓,四周簷角翹起,上麵纏繞著小蛇,夏芙蕖定睛一看,那蛇還吐著紅信,竟是活物。深灰色的古舊牆壁上,均畫著同一種詭形怪狀的符號,令人目亂睛迷,大概是有特殊寓意的圖騰。


    “這是哪裏?”夏芙蕖貓在何秀身後,瑟縮成一團,再不尋個溫暖的去處,她的一口白牙就該打架了。


    “總壇。”何秀給壇口的守衛看了令牌,稍稍側過臉,對身後的夏芙蕖說,“你想看的東西,就供在裏麵。”


    夏芙蕖跺了跺麻木的雙腳,“咱們快進去吧。”外頭實在是冷,裏麵雖不知是什麽情況,好歹有四麵牆堵著寒氣。


    這馭龍嶺,大概是夏芙蕖見過的,最為恢譎之地,簡直沒有一個正常的地方。


    從外麵看,塔樓不大,可進到裏麵,他們走的路,大概已經有兩個上山的路那麽長。


    更為可笑的是,夏芙蕖身子一直在往前傾,覺得自己好像在走下坡,那他們上山是為了什麽呢?


    他們靜靜走著,前麵帶路的人也不說話,夏芙蕖一邊行路,一邊在腦海裏構思見到沙水族長時,要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他走正道。


    何秀忽然停下腳步,夏芙蕖沒注意,撞上他的後背,何秀身上特有的清冽氣息湧入鼻間。


    指尖碰到那人的手,一雙沒有溫度的手,隻能通過肌膚間血脈的跳動來判斷此人有生命,夏芙蕖本來就哆嗦,又打了個冷顫,卻舍不得離開。


    “到了。”接任族長之後,華秀在馭龍嶺上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此處度過。往常,他都是一個人來。


    夏芙蕖站到何秀身側,視線聚焦在幾丈外的圓台,一藍一紫的兩團光芒上。


    幽暗之地的濃豔磷火,閃爍顫動危險的顏色,夏芙蕖恍然覺得自己身處混濁冥獄之中。


    圓台的周壁也刻著從外麵見過的那種奇異圖騰,夏芙蕖看不懂上麵古老的文字,隻是依稀辨認出這把刀稱‘映月刀’,劍喚‘華星劍’。


    夏芙蕖在祁門的時候,見過許多珠光寶器,稱絕世獨有的也不少,還有被人吹噓為萬劍之宗的,那把萬劍之宗,夏芙蕖看過之後,覺得還不如自己手中這把當時還未有名字的無極刃。


    隻是無論哪一把,都不能望華星劍的項背,有絕雲霓之瑰麗,負蒼天之雄渾,光動日月,氣勢淩人,想必是真正的萬劍之宗。


    劍身幾乎透明,夏芙蕖忍不住伸出手觸碰,看這是不是一抹幻影。


    手指剛穿過幽藍的光影,華星劍便無端躁動起來,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震得夏芙蕖腳下的土地都在顫抖。


    下意識把手收迴來,不安分的華星劍旋身而起,淩駕於空中,而後徑直向何秀刺去。


    這刀劍隔段時日就發一次瘋,華秀早就習慣了,剛抬起手,想用功力抵消劍魂的戾氣。


    華星劍卻先他一步,在眼前頓住,與此同時,華秀聽到皮肉割裂的聲音。


    五指握在劍刃上,是夏芙蕖的手。


    鮮血洇紅了華光奪目的劍身,華星劍仿佛遇到克星,在夏芙蕖手中掙紮了一下,隨後斂了周身的輝映,沒了生氣。


    夏芙蕖鬆開手,任它落在地上,與地麵碰撞,發出鏗鏘的金石之音,癱倒不動了。


    對於夏芙蕖此舉,華秀在震驚之餘,拉過她的手腕,把掌心翻過來,創口極深,血流如注,蔓延至華秀的手掌,帶著他從未感受過的溫熱。


    痛覺漸漸活絡,鑽心的疼,夏芙蕖倒吸一口涼氣,這才後怕的想,華星劍若沒有及時停下來,她的整個手掌大概要斷掉了。


    何秀從衣服上扯下綢條,把創口緊緊包住,勉強止了血。


    夏芙蕖另一隻手死死攥成拳頭,任質感柔軟的錦衣綢緞纏繞著傷手。


    何秀眼神淩厲,夏芙蕖看他撿起華星劍,放迴圓台上。


    夏芙蕖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何秀挺括的背影,背對著她的人,似乎染上一層濃到化不開的憂鬱,似乎想到了往昔歲月裏令他絕望的陳年舊事。


    手掌經脈撕裂的疼痛終於混沌了她所有的意識,夏芙蕖昏昏沉沉的,無力再思考任何事。


    隻見何秀緩緩轉身,看著夏芙蕖,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有話梗在喉間,隻是多說無益。


    今日夏芙蕖血染總壇,距離發生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何秀提步靠近,拉起夏芙蕖,將人護在懷中,帶她走出這是非之地。


    夏芙蕖勉強尋迴一絲清醒,何秀這人,一直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難得他有片刻溫存,竟是用她差點斷掌的代價換來的。


    ......


    華秀把夏芙蕖帶迴沐娘的住處,讓沐娘看看這隻快要殘廢的手還有沒有救。


    沐娘扶麵容蒼白的夏芙蕖坐下,望向華秀的眼底,默契知會他的意思。


    視線聚焦到白衣上的血跡,沐娘心下一驚,又不能戳破華秀的身份,隻好問道,“何公子沒事吧。”


    華秀順著沐娘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淡聲道,“她的血。”


    “沐姐姐。”夏芙蕖扯著沐娘的衣袖,沐姐姐你怎麽隻盯著何秀看,明顯是我比較嚴重好嗎!


    “沐姐姐,疼。”夏芙蕖哭嚎道。


    “跟你說過別亂跑!”沐娘狠狠瞪了她一眼,粗暴的拽過夏芙蕖的手掌,夏芙蕖隻聽‘嘶’的一聲,電光石火之間,手上浸血的白紗沾著皮肉扯了下來,額頭滲汗,疼得夏芙蕖齜牙咧嘴差點暈過去。


    沐娘把藥灑在夏芙蕖手上,耳邊聽著華秀悠長的腳步聲。


    華秀在窗邊站定,望向皚皚白雪,遍地銀霜,百般滋味聚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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