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陳婧從京郊打馬而過,在川穀鎮歇了歇腳。


    喝了幾碗茶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來。眼看都城就在不遠處,陳婧索性找了個客棧,住一晚再走。


    離都多年,本以為自己能做到了無牽掛。可等到山河入眼,周遭盡是熟悉氣息,心裏那片潭水,免不了淥波微漾。


    陳婧安慰自己,不用走那麽快,總有些情緒,需要沉澱。


    許是路途勞頓,第二天準備出發的時候,她這匹正值壯年一日百裏堪稱馬中“馬草”的棗紅色騎乘馬,竟然蔫了。


    陳婧一拉它,被噴了一臉的熱氣,又是寒冬天,就化成水敷在了臉上。


    看這暴脾氣,大概是病了。


    得治。


    要不然剩下的這幾十裏,用腳走迴去?還是算了,遇到個把倆兒的壞人倒無妨,關鍵是,她不會輕功,又帶了很多一包袱書,怕把寶貝靴子給磨壞了。


    陳婧詢問了一下店小二。


    店小二思前想後,川穀鎮沒有馬匹,自然也就沒有能給馬治病的人。


    “誒,姑娘要不去茯苓堂問問。”


    茯、苓、堂。


    陳婧半拉半拖著愛馬,費了番功夫,總算找到了這間大隱隱於世的,聽說貨真價實包治百病不好不要錢的醫館。


    已經有很多人早早就來等著了。


    把馬拴在一邊的樹上,陳婧就拿了牌子進去替它排隊了。


    一股藥香撲麵而來,陳婧在道觀的時候,師父用的就是藥香,此時一聞,熟悉感油然而生。


    等了半天,不到我,還沒到我,怎麽還不到我,陳婧懨懨欲睡。


    “十號。”陳婧聽到喊的是自己手中的牌子,打了個激靈,走上前去。


    “大夫,您能不能移步,我帶的病人在外麵。”陳婧指了指門外。


    “......”坐診的大夫頭一次見有人提這種要求。


    “大夫,您看是怎麽迴事。”陳婧拉了病馬一下,又被噴了一口氣,引來旁邊看熱鬧的人的嘻笑聲,“能治嗎?”陳婧小聲的問,盡量顯得客氣一些,天地良心,她可不是來砸別人招牌的。


    “姑娘,您看這裏。”大夫舉起馬的左前蹄,指了指臂部。


    有很多黑點,不仔細看不出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咬的。


    “這是我們這裏的一種毒性較大的蟲子咬的,那種東西專咬馬牛等牲畜。”


    難怪川穀鎮見不到馬。


    “來往的有經驗的官員啊商人啊,都是把馬寄養到驛站,姑娘想必頭一次來不清楚。”


    陳婧痛心疾首,住客棧的時候也沒人告訴她,是覺得她財大氣粗死幾匹馬不會心疼的嗎。


    “那還能治好嗎?”陳婧發愁了。


    “治好沒問題,不過三五日內是沒法趕路了。”大夫想了想,“姑娘是往都城走嗎,明日有一批經商的人路過此地,應該可以借姑娘搭個順風車。至於坐騎,姑娘得閑的時候,可以再來驛站取。”


    “那太好了。”陳婧取出一把散銀,“那您就幫我寄養在那什麽驛站吧。”


    茯苓堂不好意思收那麽多錢,陳婧又不肯拿迴去,醫館就借了陳婧一間空房住,又備了些上好的飯食,第二天她在驛站找到商隊的時候,手裏就多了一個盒子。


    早上醒來的時候,茯苓堂的堂主朱大夫找到陳婧,聽說她去都城,有一事相托。


    “您但說無妨,我能做,必不推辭。”陳婧表示她很樂意幫忙。


    “姑娘可知道夏府?”朱大夫問道。


    “是將軍府?”都城中,誰不知道赫赫夏府。


    “對。”朱大夫頷首,解釋道,“按日子算,過幾天夏夫人該來拿藥了,正撞上我們醫館要進山采藥的幾天。我看您也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姑娘要是方便,能不能幫忙把這些藥,帶給夏夫人。”


    “交給我好了。您放心,一定如期帶到。”一語應下。


    陳婧本就古道熱腸,況且,都在人家的地盤上住了,哪有不幫的道理。


    ......


    “夫人,這幾瓶藥,是京郊茯苓堂的朱大夫讓我給你的。”陳婧拿出仔細保存的盒子,裏麵裝有幾個精致的小瓶,用紅布包著木塞封口。


    “勞煩公主殿下。”


    “夫人別客氣,東西帶到了,我也該走了。夫人好生休養,就別送了。”


    “謝過殿下,來日必去府上拜會。”杜若水欠身行禮。


    陳扶風早被按時上班的程大人帶迴了宮,陳婧不用帶他迴宮,可以直接迴公主府了。


    “我也告辭了。”陳婧想了想,對蘇錦說,“以後是朋友了,有事就找我,千萬別客氣。”


    “多謝......”蘇錦看著陳婧佯裝不善的眼神,把到嘴邊的‘公主殿下’咽了迴去。


    “恩?”


    “知道了。陳婧。”相處了一日,蘇錦能感覺到這位公主是個性情中人。她已再三強調不拘泥於公主身份,自己再行那些繁文縟節,倒顯得矯情了。


    陳婧慢慢踱迴公主府。她在這座城中長大,這裏的一街一巷都記得。


    月光如水水如天,風景依稀似昨年。


    在外的這些年,說不想迴來是假的。隻是迴來之後,府裏又隻有她一個。


    她僅在府中住了一年,就隻身去了青玉觀,那時遣散了所有的小廝和婢女。


    迴都城後,皇兄給她安排了很多人,她都直接拒絕了。一是因為這個當口召她迴來,大概是有什麽事讓她去做,她知道自己這次在都城待不了多久。二是因為這些年自由慣了,也的確不需要人照顧。


    第二天,陳婧按照約定,來皇後宮中,接陳扶風去藏書閣,要親自看著他背書。


    在陳扶風練字的空檔,陳婧跟皇後抖出了昨天在夏府發生的事情。


    “皇嫂,我迴宮之後聽了扶風很多的傳奇故事。”陳婧摸了個桃子,一邊啃一邊說,“不過昨天,我真的對他有了新的認識。扶風竟然......”


    皇後聽後,難得不顧儀態,掩口而笑。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孩子,能把陳扶風弄得這麽狼狽,她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而且,昨天我問夏府的小姐......”


    陳婧想起昨天無意中與夏芙蕖的對話。


    “你知道你父親在做什麽嗎。”


    “娘親說,爹爹和將士們在東海戍邊。”夏芙蕖嘟了嘟嘴,又嘰裏呱啦的說,“府裏一直很節儉,我想,娘親是在教我,有人為了我們的安定不能安定,我們不能隻顧自己享樂,應該記住別人的辛苦。”


    陳婧動容,五歲就能明白富貴不能淫的道理。


    耳濡目染,默化潛移。


    人們總以為孩童無知,其實隻是不願意和孩童站在同樣的角度罷了。


    原來夏芙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莫名其妙的收獲了爆棚的好感值,成為了大家眼中的香餑餑。


    這是陳扶風聽完門縫後,做出的肯定判斷。


    “那我以後出宮找芙蕖玩,應該更容易了。”他把這當成一個充分必要條件,在心裏喜滋滋的想。


    雖然昨天被捉弄的慘兮兮,陳扶風卻有一種樂在其中的感覺。


    因為終於遇到一個膽子和他一樣大的人了,美中不足的是,這個人知道自己害怕什麽,這就讓他有點跌份兒了。


    而且就目前來看,夏芙蕖是第一個敢拿冬哥來嚇他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不在意他皇子身份敢喊他名字的人。


    陳扶風其實和姑姑陳婧有一樣的煩惱,玩伴老是敬著你,無論怎麽被欺負都不還手,左喊一個殿下右喊一個皇子,正眼看你都不敢,更別提和你一起懟天懟地懟空氣了,這樣就會少很多樂趣。


    想清楚了這些事,他暗暗在心裏打起了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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