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發生在一個月後。趙大人的千金在自家花園遊圜時,被歹徒襲 擊,仆人發現時,她正昏迷在假山石洞中。這歹徒太過膽大妄為,居然潛入官 員府上行兇。」


    「第三次是又十日之後……」


    孫潛邊說,程盼兒便在地圖上寫上些蠅頭小字,花了 一個時辰將過去的資 料都厘清後,好好一張地圖已經給她寫滿批注,也用丹青點注了不少標記。


    「另外這裏是口供。」孫潛拿出一疊資料。


    程盼兒也不伸手去接,「先到現場走走。」


    孫潛不置可否,收好資料,領著程盼兒朝案發地前去。


    兩人搭著馬車先到城東,程盼兒也不急著到李員外家,反而繞著李員外文 附近轉了許多圈。


    時近中午,兩人都被曬得汗如漿出,孫潛提議,「先休息一下吧。」


    程盼兒抬頭望天,「該用午膳了吧?」


    盛輝皇朝這時還不普及一日三餐的觀念,一般人中午頂多隻吃一些點心, 窮一些的人中午不吃是很正常的事。京城因是首都,吃中飯的習慣倒也普遍。


    孫潛迴頭,見兩人就停在東大街最好的酒樓前。眼前,身形孱弱的人眉眼 彎彎,若是環琅的人在此,必會看出這是她正打算惡作劇,但孫潛卻渾然未覺。


    「走吧,我請你吃飯。」


    兩人進了酒樓,要了個安靜的角落,跑堂的小二殷切地詢問,「兩位公子 吃點什麽?」


    孫潛都還沒開口,程盼兒就道:「兩碗白飯,一盤油悶茄子。」


    孫潛原本隻想叫兩碗魯麵吃吃就是,但想到自己說要請眼前這人吃飯,對 方點的也不過分,便默認了。


    「再一盤絲瓜。」


    「等等。」程盼兒阻止道:「絲瓜性寒,我不能吃,而且就我與孫兄二 人,怕是吃不了那麽多。」


    「但……」


    「莫非孫兄不敢吃茄子?」


    「當然不是。」


    「那就這樣吧,小二,麻煩你了。」


    小二手腳麻俐,很快便將飯菜送到。


    程盼兒就著茄子扒飯吃得香甜。


    他們這種行走班子出來的人,餐風露宿慣了,基本上沒人挑食,也沒條件 挑食,真不行時,白謨沾鹽都能吃得香甜。


    孫潛在她對麵吃得磨磨蹭蹭,盡扒白飯,心裏想著,反正是自己出錢,要 不還是再叫點什麽來吃。


    程盼兒卻早他一步問道:「孫兄何以不動筷?莫非真的不敢吃茄子?」


    「胡說,挑食這種小兒行徑,在下怎麽可能會有?」孫潛說著,便夾了 一 塊一子入口。


    這天中午極熱,兩人用完了午飯後,又點了 一壺普洱茶。孫潛見左右已經 無人才問:「這案子你有什麽看法?」


    「目前還不好說。」程盼兒抿了茶,嘖了兩下。比起茶,其實她更好酒, 可惜酒也給禁了,「我想給幾位姑娘再錄寫一次口供。」


    「這怕是有困難。」孫潛歎道:「陳林兩位姑娘已經被家人送到鄉下去, 另外兩位姑娘也準備要出家了。」


    饒是目前盛輝皇朝的女權是前所未有的高,失了貞節的女廣的處境還是相當為難,為了不給家裏蒙羞,出家便成了最好的藉口。


    「更何況,之前便派人去錄寫過口供,幾位姑娘並不配合。」孫潛保留地。


    程盼兒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錄寫口供便是要將自己受辱的經過再迴想一 遍,那幾位姑娘不肯配合是正常的事,程盼兒之前辦過的案子甚至有人一聽到


    要錄寫口供,就開始尋死尋活,其實錄不到什麽。


    「我知道。」所以她剛才才沒去接他遞過來的那疊口供,「這次口供讓我 來,一對一,沒有旁人。」


    「知道了,我來安排。」


    兩人待未時過了,陽光沒那麽毒辣時,才離開酒樓,直奔城北的第二個案 發地。


    城北是最靠近皇城的一區,也是許多高官與皇親國戚府邸的所在,住在這 邊的人非富即貴。


    程盼兒到了這裏,一樣不去趙大人家,反而把路一條一條繞了個仔細。她 耐力極佳,孫潛卻渴得受不了了,提議請她到北大街喝涼茶。


    「好啊。」她爽快地笑著答應了。


    兩人來到北大街,孫潛向兼賣茶水的草藥舖子要了兩碗烏梅湯。


    「快喝啊,全城隻有這間舖子能喝得到浮著冰的烏梅湯呢!」孫潛見程盼 兒端著碗不喝,浮在湯上的冰渣都快化了,不禁催促著。順著程盼兒的視線望 過去,斜對麵是間賣刀劍的舖子。


    程盼兒收迴視線,低頭抿了 一 口烏梅湯,在口中含得迴溫了些,才緩緩咽 下肚,咽下了酸甜,也咽下苦澀。


    「鄧伯……好疼啊……」


    夜裏,程盼兒蜷在床上哼哼哎哎。


    鄧伯拿了個湯婆婆過來,塞進她懷裏,「拿去捂著胃。」


    「嗚嗚嗚,好熱喔。」程盼兒抱著那個牛胃做的湯婆婆,眼角帶淚地將它 搗在胃上。


    嗚嗚嗚,好疼啊,胃疼背也疼。


    「姑娘,大夫說你胃弱,寒涼冰冷的東西都不能碰,你怎麽就是不聽話 呢?」鄧伯邊說邊給程盼兒揉背。


    程盼兒以前瘦歸瘦,身子倒是極好,可惜自從幾年前被大打數十板後就不 行了,身子極為虛乏,吃藥養了幾年都不見好。


    那人在官場上的人緣肯定不錯,程盼兒心想著,否則那些人怎麽會一聽見


    她罵他,就刻意使上了勁兒打,手段真他娘的忒毒辣!


    五十大板不算多,遇到個手黑的,照樣能拍出人命,程盼兒一點也不懷疑 當年打她的人,是真的下狠手地往死裏打,當年鄧伯把她背出來時,她背上的 肉快能趕上肉糊了,不知情的人還當在拍肉燕皮。


    「鄧伯,你去睡吧,我好多了。」


    「姑娘,你跟鄧伯客氣什麽呢?」


    「沒客氣,你先去睡吧。」程盼兒微眯起眼睛,聲音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 得虛弱。


    「好吧,老仆就睡外麵,你有事就喊一聲。」鄧伯交代道。


    程盼兒抱著湯婆婆,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


    不論如何,程盼兒畢竟是一介女子,家中隻有一名老仆,照常理來說,是 不合規矩的,旁的不說,光是照料她的貼身事就不方便,更別說打理這座宅 子。


    程盼兒也想過是不是留個小丫鬟來幫忙,可惜力不從心,當年治傷的錢還 欠著呢!


    多年前,她苦等不到心上人的消息,苦苦哀求班主北上京城。環琅的人都 覺得洋哥變心了,卻沒有人開口勸她,硬是陪著她走了幾百裏的路過來。


    她知道那些人寵著她不隻是因為她是班子裏的台柱,更是因為她是他們從 小看到大的娃,他們心疼她。


    環琅的人以為洋哥就算不認她,好歹看在救命之恩上不會太為難她,沒想 到洋哥居然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她拖進衙門。


    所謂民不與官鬥,當年她被拖走時,環琅的所有人都嚇壞了,隻有鄧伯說 什麽也要去救人!把人背出來時,她整個人一片血肉模糊,一看就知道是廢 了。


    小時候學戲,師父告訴她,好的角兒一定要有自己的私房,她一直記在心 上。自從可以拿分紅後,她就全攢著一分一毫,不敢亂花,好不容易才有了幾 件自己的行頭,結果一場大病,就全沒了。


    今天下午喝烏梅湯的那家店對麵有間兵器房,即使隔得有些遠了,她也能 看出後麵牆上掛著的,是她當年賣掉的劍。


    那把劍是真家夥,雖然不是什麽名劍,但造型好看。那是她第一個私房,劍穗都是自己配線紮上去的。


    哎,不能想了,當真不能想了。


    程盼兒知道,雖然她口口聲聲說那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洋哥,可就是會忍 不住在他身上尋找洋哥的影子,比方說,洋哥最討厭吃苦瓜跟茄子,但又覺得 挑食太孩子氣,每次都會假裝不在意地一 口咬下,然後眉間就會不自覺地皺起 來……


    以前她總覺得這樣的洋哥倔強又別扭,特別的可愛。


    哎,不能想了,真的不能想了,以後也不能再這樣惡作劇了,那個人…… 已經不是洋哥了……


    明明是夏季,程盼兒卻覺得背上發寒,也不知是不是痛的?抱著溫熱的湯 婆婆搗胃,隻覺得胃是燙的,眼也是燙的。


    勘查地形,重錄口供,光是這些事,就讓程盼兒弄了三、四天,距離破案 的期限隻剩下半個月。


    今日孫潛來得晚,一進門,程盼兒就發覺他的臉色陰得難看。


    「孫大人,為何今日表情如此不快?」


    「城東的廖家千金昨夜也……」孫潛的臉色極為沉重。


    治安向來良好的京城百年內首次發生連續采花案,這已經是第六起,女皇 震怒非常!若不是京城乃國之首都,是政商匯集之地,她早就封城了。


    「廖家千金的口供還沒做吧?」程盼兒收拾桌麵,站起身子。


    「有勞程大人。」孫潛一拱手,領著程盼兒向外走去。


    過往口供始終做得並不順利,即使找來捕快家眷,也是效用有限,反倒是 程盼兒出馬,總是能夠讓那些受害女子盡可能地提供線索。


    兩人上了馬車後,孫潛讓傭人往城郊靜和庵駛去。


    靜和庵位在城東近郊,平日香火並不旺盛,頗為清淨,廖家給了庵主十貫 錢,打算讓女兒在此借住一段時日。


    家中發生閨女被玷汙的慘事,事主多半不願鄰裏知道,刑部也能體諒,是 以調查此類案件的人員多是喬裝打扮,低調行事。


    事發之後,受害者家中多半會藉故將受辱的閨女送走,或許借住庵堂,或許送迴鄉下,不一而足。


    程盼兒與孫潛來到靜和庵求見了廖家千金,廖家千金一聽是官員要來問 話,又羞又懼,不肯配合,直到程盼兒跟她保證隻有自己與她私談,她才勉強 同意,待錄寫完口供迴城時,已近黃昏。


    「近日出入城都管製得極為嚴格,也鎖定了幾個疑犯,可惜經過調查,基 本上都已經排除涉案的可能。」讓城管看過令牌,孫潛放下車簾坐迴原位,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犯人應該還在城中。」


    「孫大人,可以請教現在捕快捜捕的目標都是怎麽樣的人嗎?」程盼兒指 尖輕輕挑起窗上竹簾一角,果然,街上年少女子少了大半,大戶千金不說,小 家碧玉、年輕少婦都不見蹤影。


    「會行這等齷齪事的人必定畜牲不如、粗鄙不文、好色下流,更重要的必 定是武藝過人。」孫潛一臉「這還用說嗎」的表情。


    「所以目標是江湖人?」


    「的確。」


    「孫大人,難道你不覺得這個歹徒品味不俗嗎?」程盼兒反問他。


    「胡扯!」孫潛直覺一斥,這才想到自己口氣過差,連忙賠不是,「不是 罵你,隻是……」


    程盼兒抬手示意他別急,緩緩說道:「盛輝皇朝的女權較前朝高,就是未 婚女子上街,也不是什麽奇聞,隻是大部分有些家底的人到底是不會讓未婚的 閨女到處走動,如李家千金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持身分的女子亦不少 見。」


    「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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