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習鈴聲響起,主教樓陷入死寂,襯著禮堂遙遙傳來校慶匯演的歌聲,當真瀟瀟瑟瑟淒風苦雨。


    陸星迴低頭擺弄手機,台上婉轉悠揚的曲調還沒有要收尾的意思。


    他離開椅背坐直靜默幾秒,手肘捅捅旁邊的周循,“還要多久?”


    “這才哪兒到哪兒,匯演結束還要頒獎,等著吧。”周循握著手機,跟小青梅發信息。


    陸星迴淡漠的眉眼閃過一絲不耐,又靠迴椅背闔眼假寐。


    視線受阻時,細小的動靜總會被耳朵先捕捉到。


    叮咚作響許久的琴聲終於歇下來,幕布慢慢合攏的細響,主持人竭力控製仍無法避免鞋跟砸在舞台上的咚咚聲。


    音質還算不錯的音響裏傳來“單映雪”三個字,陸星迴倏然睜眼。


    有些褪色的幕布又一次緩緩拉開,淡茜色背影陷落在一簇簇海棠紅裏,疏離又清冷。女生長發高高束起盤在腦後,肩頸流暢,背脊很薄,籠在紗質舞衣下顯得十分瘦削。


    舞台燈光灑落在她身上,光影交錯,腰間銀色流蘇熠熠閃耀。


    素手翩翩舞動,蝴蝶骨精致的輪廓隨著動作時隱時現。輕挪慢移,又同漸入高潮的曲調旋風般疾轉,纖弱如垂柳的腰肢在旋轉間帶起裙角翩躚,激出浪花。


    力與柔的極致,叫人一時不知該讚哪一樣。


    陸星迴單手支著腦袋,看得入神。


    音樂聲止,舞台暗下來,台下稀稀拉拉的掌聲漸漸雷動。


    追光燈在角落亮起,主持人重新登台。


    “發什麽呆,走,去後台。”周循還握著手機,眼裏透著不安分。


    陸星迴醒過神來,“又做什麽妖?”


    周循拋來個“你懂個屁”的眼神,拔腿就走。


    -


    禮堂後台走道,單映雪踮腳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有些狼狽。


    季芊芊抱著她的外套不知所蹤——


    連帶著更衣室櫃門鑰匙。


    腳步聲傳來,明顯是男生,單映雪依舊垂著腦袋。


    眼前出現一雙限量版球鞋,熟悉又欠扁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小仙女~怎麽弄那麽慘?”


    單映雪抬頭涼颼颼地瞥周循,“那可不得問你家小青梅?”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離了暖氣,料峭春寒瞬間浸潤了輕薄的舞衣。


    拉鏈聲響接著一陣窸窣聲,單映雪背上一暖。


    “算你還有點良心。”不見外地把外套裹緊,旋即指揮道,“趕緊的,把季芊芊那貨找來…”


    沒有刻意壓低的抱怨聲隔著薄薄的門板聽得很清楚。


    “事事都優先考慮她憑什麽呀!”


    “你少說幾句吧,人家跳得能得老師青眼也是本事。”


    “單映雪又不是專業的能有多厲害,老師不也是看臉。”


    “也是…我覺得陳千語就跳得不比她差…”


    拐進門,女生閑話聲戛然而止。


    周循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男生寬大的外套鬆鬆垮垮罩著,襯得薄紅紗衣下的少女纖細又嬌弱,她矯揉造作地站起身,嫋嫋婷婷走來,唇角掛著淺淡的笑,“說的沒錯,我這樣的絕對是下課別走留下來加訓的水平。


    她頓了頓,“不過還是感謝對我這張臉的肯定。”


    陸星迴嘴角出現可疑的弧度,周循直接“噗嗤”笑出聲。


    兩個女生訕訕在原地罰站片刻,放下道具一言不發地走開。


    單映雪“嘶”一聲躍上凳子,蜷縮著把腳裹進棉服。


    周循怒道,“單映雪你別太離譜!”


    “借都借了你管我。”單映雪瑟索著伸手蓋住暴露於涼意中的腳背。


    “懟人的時候不是還傲骨錚錚的,這會兒也別慫。”


    “本小姐向來能屈能伸好吧。”眼尾掃到熟悉的身影,單映雪立刻住嘴。


    委屈巴巴朝周循身後望去,“哪個小妖精把你勾走了,凍死我你好換個閨蜜是嗎?”


    少女蜷縮在寬大的黑色棉服裏,鼻尖微紅,堆著楚楚可憐的表情,季芊芊瞬間母愛泛濫,“我的寶~姐姐抱抱…”


    轉頭遷怒,“周循你個大老爺們兒小氣吧啦丟不丟人!”


    小白花躲在溫軟的臂彎裏笑得挑釁。


    -


    台上教導主任開始表彰先進班集體,榮譽個人等等。


    陸星迴撇了眼旁邊依舊心氣不平的人,“至於嗎?”


    周循磨著後槽牙,“老子上輩子大概欠了她,這輩子還債來的!”


    陸星迴敷衍地“嗯”了兩聲。


    “一天天的跟我搶芊芊有什麽好處,生了那麽張臉也沒見桃花朵朵開,也不知道哪個倒黴催的能看上她。”


    “…”


    教導主任還在滔滔不絕。


    周循迴複完季芊芊消息後知後覺道,“我怎麽覺得你今天一直不在狀態?”


    陸星迴一貫溫和疏離的眼瞳此刻透著涼意——


    在後台,那朵小白花對他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周循:“失戀了?不能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隻有單映雪那貨能跟你爭一爭寡王的稱號。”


    設置免打擾的群聊顯示紅圈,陸星迴隨手點進去,聲線隱藏著冰碴子,“誰都跟你似的戀愛腦嗎?”


    周循:“你懂個蛋,要想戀愛談得好,男方必然戀愛腦。”


    陸星迴懶得再理他,脫掉棉衣,隨手理了理校服,掛著無懈可擊的淡笑往台上去。


    上學期陸星迴參加物理競賽順利進入複賽,並成功入選省隊,是虞市唯一一個入選省隊的高一新生。


    錢佳軒坐在台下喜得見牙不見眼,他的得意門生,上學期年級第一,競賽成績更是秒殺一眾新生,不僅成績好,長得也好。


    看看,站在台上身姿挺拔,麵如冷玉,形象氣質那真是沒得說。


    於靜華坐在他身旁白眼快翻到天邊,她就是見不得這貨得瑟,“那是孩子本身優秀,跟你有什麽關係。”


    錢佳軒一臉“知道你羨慕嫉妒不跟你計較”的表情,倒把於靜華氣得夠嗆。


    -


    周五放學,對周末不用補課的高一高二學生來說是每周最期待的時刻。


    距離放學鈴響還剩十多分鍾,主教樓裏隱隱躁動起來。


    於靜華拉著臉,踱著步子走進教室,“成天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也不知道有什麽可高興的。”


    茶缸“砰”地砸在講台上,教室裏一肅,窸窣聲統統消失。


    “本屆高一17個班,這學期分科後作為唯一的文科重點班,第一次月考平均成績比十一班高了2分不到!十一班是普通班!你們怎麽還笑得出來?”


    “不算附加題,語文基礎卷麵平均分你們還不如17班!人家理科理科!一樣是我教的,理科生能達的水平你們夠不到嗎?數學就不提了,我都嫌丟人!”


    “你們考成這樣究竟是能力問題還是學習態度問題?”


    “以你們當初中考成績為參考,我相信能力問題是不存在的。”


    叮鈴鈴——


    走廊上喧鬧起來,14班教室裏沒有人敢動,安靜得有些死氣沉沉。


    撂下一句,“周末好好反思一下,下次月考我不希望再看到這樣的成績,你們要學會對自己負責。”


    於靜華氣咻咻地離開。


    季芊芊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後門口,朝單映雪招招手。


    “你們老於怎麽發那麽大火,16班那個程蓁蓁路過你們教室恨不得飄過去。”


    “月考沒考好,這次表彰我們班又光溜溜啥也沒撈著,好死不死的又是老錢坐在我們老於邊上,受刺激了吧。”


    平白被訓,單映雪有點提不起精神,微微躬著身子,拐進樓道時差點跟人撞上。


    “對不起。”異口同聲。


    單映雪抬了抬眼,下頜線流暢,薄唇冷且欲,換作別的時候她大約會有興致抬頭看看這是怎樣精致一張臉。


    周循:“你倆唱雙簧哪?”


    單映雪:“滾~”


    季芊芊左瞟瞟單映雪,右瞄瞄陸星迴,嘖~登對!


    “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長的玻璃心?”周循鍥而不舍地撩架。


    單映雪臉色有些發白,“等我有力氣了再跟你吵。”


    “周循你閉嘴。”季芊芊吼完竹馬,轉過頭耳語道,“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輕輕點頭。


    她例假前後幾天絕不能受涼,要不就會痛得厲害。


    顧慮到旁邊還有男生,季芊芊沒再說什麽,半摟著單映雪往校門口去。


    …


    懶散坐在車頭的男人擺弄著手裏的打火機,不時點亮,漫不經心又痞帥到不行。


    “單映雪。”低沉磁性的嗓音。


    她懶懶地應了一句,“二哥~”


    “沒精打采的看著就欠收拾。”單司予挑眉,拍拍引擎蓋,“趕緊上車,新的,頭一迴接駕。”


    單映雪指尖帶過閃電綠的車身吐槽,“你幹脆改個原諒綠得了。”


    躲過一個腦嘣兒,輕哼一聲,“這麽冷的天敞篷騷不騷。”


    沒有半點暖意的春風被隔絕,連同校門口滯留同學的議論聲。


    單司予沒好氣地揉了把小腦袋,朝周循和季芊芊招唿一聲,一腳油門,騷包的阿斯頓馬丁唿嘯而去。


    “跟你一起出來的男同學長得挺好。”妹控有些意味深長。


    單映雪遲鈍地轉頭隻看見一片殘影。


    “誰?周循?”


    單司予:“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周循。”


    “那我不認識。”


    一想到她那令人無語的屬性,單二哥識趣閉嘴。


    -


    從虞中到城西山腳下的單家老宅單程大約半個小時,恰逢周五晚高峰,愣是堵了一個小時才到。


    下車的時候天色已晚,圓月低垂,好像就掛在柳梢上。山腳下各家宅院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起,守候著夜歸的人。


    單家老宅是兩進的中式宅院。


    推開古樸的雕花木門,入戶庭院花枝繁茂,流水淙淙。東臨河灣開了一扇漏明牆,攀緣著花期未至的淩霄花藤,枝葉正隨著清風搖蕩。


    屋裏陳設是老太太一貫的風格,從掛畫到地毯,從焚香到杯盞,樣樣應著當下時節。


    單映雪從身後環住正比對花樣的老太太,“奶奶我迴來了~”


    老太太擱下老花鏡,摟著寶貝念叨,“囡囡迴來啦,餓了沒,趕緊去洗手,吃碗杏仁豆腐先墊墊。”


    “我不餓,就是想你了~”單映雪小朋友認真哄起人來還真叫人遭不住。


    老太太抱著小姑娘笑得合不攏嘴,直喊心肝。


    “女娃是寶,男兒是草,我這命苦喲~”單司予大剌剌攤在紅木椅中。


    老太太笑罵,“缺你吃少你喝了?你妹妹高中讀書辛苦你不知道心疼啊!趕緊坐好,被你爺爺看到又要挨訓。”


    單映雪朝他擠眉弄眼,單司予作勢要來撓她,兩個人圍著老太太作亂,哄得她一手摟著一個乖孫孫笑得紅光滿麵。


    小孫女高中學業壓力大,次孫又是大老遠從莘城趕迴來的,吃過晚飯閑閑聊了幾句,老兩口就趕他們各自迴房休息。


    繞過抄手遊廊,往北一進是二層小樓,父輩各自成家後都搬離老宅,老爺子將小樓翻新,留給孫輩迴來小住。


    單映雪倚在飄窗邊放空自己,一陣透著寒意的夜風送來輕快的旋律,她幾乎能想見彈奏者指尖在琴鍵上熟稔翻飛的場景。


    門被敲響,眉姨送來了當歸紅棗湯。


    她絮絮叨叨著,“看小臉煞白的,老太太又要心疼了,趕緊把湯喝了,一會兒配好的泡腳藥包給你拿來,泡完早點上床休息…”


    單映雪依言照做,十足乖寶寶樣,又一臉好奇,“隔壁那個園子是有新主人了嗎,我聽到有人在彈琴。”


    眉姨一向不愛打聽,並不清楚。


    陸星迴並不知道,這一晚有個女孩夢裏也是一曲《青空》。


    -


    得到小孫女確切消息說小年夜前一天會帶男朋友迴來見長輩,單老太太可來勁。


    她和隔壁那位德國老太太可謂同病相憐,孫輩的戀愛結婚就沒一個順利的,不是交往不順利,是壓根兒不交往!


    兩位老太太有生之年最強烈的願望就是能看到家裏最小那個順利完婚,最好能見到曾孫出生。


    如今單老太太在這件事上略勝半籌,隔壁家外孫子年後才帶姑娘迴去。


    這天半下午,單老太太時不時出門張望,隔壁老太太嘀咕幾聲,想想輪到自己大概也這樣,便繞過石橋,陪單老太太坐在院裏閑聊打發時間。


    門外有汽車聲音。


    兩位老太太連忙起身,迎到門口時,單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眼突然停下腳步的鄰居老太太。


    “奶奶——”


    “外婆?”


    “星迴?”


    同時冒出三個聲音,三個稱謂,單老太太愣在原地消化了一會兒,“親家老太太這是什麽緣分,來進屋進屋。”


    單映雪杵在門口,“所以隔壁園子新主人是你家?”


    陸星迴答:“我外租家。”


    原來她離他那麽近。


    隻是兩家隔了一曲流水,以步行的石橋相連,汽車出入卻是分了兩頭,的確不容易遇見。


    “那個時候緣分未到。”


    “現在到了。”


    陸星迴牽著她的手,朝單氏老夫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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