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未時二刻,長安城響起閉城鼓。


    “駕!”蘇步成聽到若有若無的鼓聲,用力揮鞭,催促馬兒快跑。


    進入關中地界,好些地方蝗蟲泛濫,地裏到處蹦躂,莊稼凋敝,葉子被啃噬成一個一個的破洞。


    再不治理,隻怕不久便是鋪天蓋地的飛蝗,蔓延到周邊州、縣。


    早一日抵達長安麵聖,早一日滅蝗。


    被聖上赦免,又急召啟用,蘇步成沒有怨懟,隻有一腔熱血,恨不能肝腦塗地,哪怕做背鍋俠!


    上次滅蝗,已經讓他意識到蝗蟲隻是害蟲,根本不是神蟲。


    可是在神論至上的時代,他不能喊破。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如何盡快將滅蝗推廣開?聖上認可,不等於下麵認可。


    怠政的官吏以蝗蟲是神蟲,不容冒犯,便可將所有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城門緩緩關閉,閉城鼓進入倒計時。


    “特使入京!”身邊特使掏出特行令牌,大聲喊道。


    城門郎聞言,守在城門口,城門暫緩關閉,最後一聲閉城鼓落下。


    “籲!”勒住馬頭,在城門口堪堪停住。


    “聖上急召原長安縣令蘇步成!請放行!”特使將特行令牌遞給城門郎勘驗。


    城門郎勘驗後,確認無誤,“放行!”


    身後守衛讓開,三人縱馬進城。


    朱雀大街上寂靜無聲,除了穿戴甲胄巡街的金吾衛,再無行人。


    “聖上急召!”特使手持令牌在前麵開路,蘇步成緊隨其後,往皇城狂奔。


    “關中災情現在如何?”天可汗背著手,來迴走動。


    蝗災之勢愈演愈烈,再不想辦法控製,關中將顆粒無收。


    河北道、河南道的災情還沒徹底解決,關中旱災、蝗災一直未解,天可汗壓力巨大。


    朝廷正集中兵力,擊退北方突厥,若因為災情拖累,不得不中斷對突厥的打擊。


    給突厥喘息時間,打散的各方勢力重新集結,對大唐北方是一個重大威脅!


    “迴陛下,段綸求雨未果!”房玄齡迴了一句。


    這次蝗災從去年開春一直延續,關中降雨量比往年少,始終未能斷絕,現今一年有餘,蝗災持續。


    莊稼糧食銳減,百姓怨聲載道,賑災越來越艱難,必須盡快從根本上解決蝗災。


    削瘦的杜如晦越發削瘦,顴骨高聳,幾乎形銷骨立。


    “克明,你迴去歇息!”天可汗看著杜如晦灰暗的麵色,揪著心。


    “迴陛下,臣不累,處理完公務再歇息!”杜如晦憂心的事兒太多。


    關中蝗災、河南道、河北道霜災後遺症、北方用兵,事事樣樣,無不牽扯糧草。


    身為尚書右仆射,這些需要通盤考慮,整日殫精竭慮,耗費心力。


    明明疲累至極,可一躺下,腦子裏各種事情紛至遝來,一刻不得歇。


    “陛下,原長安縣令蘇步成到,宮門外求見!!”內侍在殿外稟報。


    “蘇卿到了?這麽快?宣!即刻覲見!”天可汗喜出望外。


    房玄齡與杜如晦對視一眼,從聖旨發出,到今日不過十二三日,這一路上怕是沒歇息!


    “臣蘇步成參見陛下!”蘇步成衝天可汗躬身道。


    “蘇卿平身!”天可汗坐龍椅上,看著蘇步成。


    風塵仆仆,麵容疲憊,風吹日曬似老農,腰板挺直,通身儒雅之氣,眼簾微微低垂。


    “謝陛下!”蘇步成略微抬起身板,依然保持謙卑之姿。


    “蘇卿,迴京路上有何觀感?”天可汗問。


    “迴陛下,臣路上觀之,關內特別是京畿道蝗災嚴重,滅蝗迫在眉睫!”蘇步成緩緩道。


    天可汗定定看著蘇步成許久,冷聲道。


    “蘇步成,去歲因滅蝗,你被褫奪官身,流放嶺南!如今赦免,召你入京,你竟敢開口便提滅蝗,不怕朕殺了你?”


    “迴陛下!臣不怕!”蘇步成躬身道。


    一直垂著眼簾似入定老僧的杜如晦訝異撩起眼皮子,打量這位沾親帶故的遠親。


    “哦?你不怕死?”天可汗饒有興致看著蘇步成。


    “迴陛下,臣怕死,但陛下不會殺臣!”蘇步成躬身道。


    “為何?朕不是沒殺過人!”天可汗沒想到這個小官吏挺有意思。


    “陛下胸襟寬廣,臣所做之事,皆為百姓、為朝廷,受懲戒因方法不當,而非私心。


    今關中蝗災乃去年未能及時剿滅所致,若任其泛濫,要不了十日,便將千裏飛蝗,殃及其他州、縣。


    臣無甚本事,陛下急召臣迴京,能用得上的唯有滅蝗。”蘇步成道。


    天可汗沉吟良久,這麽直白的官吏真是別具一格。


    “蘇卿,你對蝗災可有了解?”天可汗問。


    “迴陛下,臣查閱過各類典籍,略知一二。


    蝗蟲性喜高溫、幹燥,天旱則易成災,飛蝗成災則必然天旱,蝗災總是和旱災伴生。


    蝗蟲孳生多在窪地水邊,因此水災之後繼以旱災,蝗災最易於發生。


    分布於河流沿岸的灘地或拋荒地,在水旱交替的年代最宜於飛蝗大規模發生。


    大唐境內,蝗災最嚴重的當屬黃河下遊沿岸,包括都畿道的河南府、陝州、懷州、鄭州。


    河南道的滑、濮、齊、虢等州,河北道的衛、魏、博、德等州。


    其次是渭河沿岸,包括京畿道的京兆府、同州、華州、岐州以及關內道的隴州。


    此外,汾河沿岸的河中府、絳州等,汴河沿岸的宋、亳、陳、許、徐等州,


    長江上中遊的荊州、夔州,漢江中遊的襄州,巴水流域的通州、渠州,都有蝗災發生。”


    這些是去年滅蝗前,他與長女、二弟、三弟日夜不休,大量查閱典籍匯總的資料,幾次上書京兆府尹,卻石沉大海。


    如今麵聖,蘇步成終於有機會陳述。


    天可汗與左、右二相對視,這是十年來各道的呈報,他一個小小五品縣令竟知之甚詳,可見著實下了不少功夫研究!


    “蘇卿,世人皆道蝗蟲是神蟲,你如何破解?”天可汗拋出問題。


    “陛下,地有高卑,雨澤有偏被,水旱為災,尚多幸免之處。


    惟旱極而蝗,數千裏間草木皆盡,或牛馬毛幡幟皆盡,其害尤慘,過於水旱也。


    今關中蝗蟲所在流滿,仍極繁息,實所稀聞,聽聞河北、河南去冬霜災,無多貯積。


    倘不收獲,百姓流離,雖有嶺南道兩季稻麵世,然兩季稻剛開始,並不能大麵積增產。


    若關中蝗災不控製住,不但關中百姓顆粒無收,飛蝗蔓延,還殃及他州、縣,後患無窮,事係安危,不可膠柱。


    臣懇請關中即刻滅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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