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起航,五鬆道人彭繼道立在船尾,看著逐漸遠去的洛陽城,神情嚴肅。


    洛陽城早已消失在視野中,彭繼道仍未轉身。


    不知過了多久,同船的梁關山走出客艙:“河麵風大,先生怎地不迴艙內歇著?”


    “貧道在看這大周天下的國運。”


    彭繼道頭也不迴地給出這樣的迴應。


    梁關山不以為意,他幾步走到彭繼道身邊,扶著欄杆,目光投向虛空,聲音有些飄渺:“先生看這天下國運如何?”


    “大日將出。”


    彭繼道看向梁關山,露出莫名地微笑:“道門將興矣!”


    說完,他退後一步,微微躬身一禮,告罪離去。


    梁關山轉身看著彭繼道的背影,蹙眉不語。


    他這次罷相,不僅僅是被趕出京城,而是被趕出中原,要去日本接任西海鎮守使守西海行署專員。


    正好和彭繼道同路,想著彭繼道與陳梁王關係匪淺,準備在路上多做交流,哪想到遇到這般冷遇。


    不過他雖然不舒服,卻不敢做什麽。


    據說年初彭繼道被天子召入京中問子嗣,彭繼道給出的批語是“天子所求成真”。


    當時天子不以為意,等下半年周妃產子,果然是皇子!


    天子這才想起彭繼道的批語,連忙叫人備禮請彭繼道再至洛陽。


    也不知道兩人談了什麽,這一次天子對彭繼道極為信任。在梁關山罷相之前,彭繼道獲賜“應瑞先生”,贈朝散大夫。


    更叫人難以置信的是,天子竟然會委派彭繼道去見陳梁王!


    於是梁關山就和彭繼道出現在一條船上。


    有這般經曆,彭繼道要麽是真的有鬼神莫測之能,要麽是有其它本事。


    不論哪一種,梁關山都不願意得罪。


    一路上兩人沒有任何非必要的交流,就這麽抵達開封。


    入開封時已是下午,彭繼道自去驛館歇著,梁關山下船之後立刻趕往梁王府。


    王府街難得出現衛兵把守頭尾,自街口至王府正門,隔一丈就有一甲士持械而立。


    梁關山租的馬車在街口被攔下,確認身份後,行至王府正門。


    此時的梁王府外,列戟樹旗,中門大開。


    梁王長史宋白等在階下,見梁關山下車,他連忙上前扶住:“梁公辛苦。”


    梁關山站穩後笑道:“坐了一路船,算不得辛苦。”


    說話間,他掃視王府門前景象,有些感慨。


    雖然已經罷相,但看梁王府發架勢,依然是把他當成貴客來接待。


    宋白深知長途旅行的辛苦,他沒把梁關山的話當真,已然扶著梁關山的胳膊,恭聲道:“大王在正廳等候梁公。”


    後輩如此,梁關山欣然受之,點頭迴了一句:“既如此,速去拜見大王。”


    兩人進了王府,剛走出門廊,就看見立在正廳門外的陳佑。


    梁關山愣了一下,連忙掙開宋白,一邊整理衣冠,一邊加快腳步。


    距離陳佑三五步時,站定長揖:“關山拜見大王!”


    陳佑上前扶住梁關山,話語中滿是感慨:“尚同你也老了啊!”


    時光荏苒,梁關山現在也到了花甲之年。


    而且這次罷相對他的打擊應該不小,不過兩年未見,梁關山已經是滿頭青絲盡成雪,眼角溝壑似山川。


    梁關山笑著迴應:“還能再幹三五年。”


    “三五年哪夠。”


    陳佑笑著抓住梁關山的手腕,兩人並肩走進屋內。


    分了主客坐下,梁關山開始介紹這兩年來的朝局變動。


    絕大多數事情陳佑都能從劉河那邊得知,少部分中樞事項之前也有信件往來,因此梁關山隻是從個人角度敘述一些不太方便在書信上寫明的事情。


    天色漸暗,陳佑叫來王府屬官及奉賢館一幹文士作陪,宴請梁關山。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


    陳佑與梁關山轉移到書廳,一人端著一盞溫茶麵對麵坐著。


    陳佑看著澄澈的茶湯,開口問道:“接下來什麽安排?”


    聽到問話,梁關山放下茶盞,開口道:“到日本後,我準備先去見日本王。朝廷裏麵現在有放棄日本的聲音,隻不過天子礙於麵子未曾同意。可以以此為由要求日本王配合西海改革。


    “之後首先規範政令,西海道地狹人少,在這方麵比中國方便。等官吏整治得差不多,就可以開始推行基礎福利。如果洛陽不出問題,兩年內應當可以完成。”


    船小好調頭,尤其是背後有人,發展起來不要太容易!


    梁關山的想法同之前的計劃一樣,在西海做出一個樣板來,告訴大家:按照陳梁王的指示來做,天下會變得更加美好,大同世界不是虛妄。


    說白了就是試點,隻不過沒有中樞背書,不能冠以試點的名號。


    不過,陳佑似乎並不讚同梁關山的想法。


    隻見他聽完之後輕輕搖頭。


    梁關山安靜坐著等待陳佑開口。


    陳佑放下茶盞,緩緩道:“的確可以照此去做,西海遠隔重洋,中樞便是有變動,一時半會也影響不到西海。不過,你要考慮到一點。”


    他的目光放在梁關山的白發上:“你已經六十了。”


    鑒真渡海九死一生,元軍攻日敗於風浪。


    還是那句話,西海遠隔重洋。


    陳佑不放心讓已經六十歲的梁關山過去。


    這話一出,梁關山眉頭微蹙,隨即舒展開來,沒有反對,也沒想著證明自己尚能食米一鬥、肉十斤,而是問道:“若如此,西海當如何?”


    “且隨它去。”陳佑的態度十分隨意,“那邊的局勢,不下殺手恐怕難以平靖。”


    梁關山懂了,頷首道:“原來如此。”


    頓了頓,他又問:“不去西海,要去何處?”


    “迴長安休養吧。”


    陳佑說完這話,不給梁關山思考的時間,立刻就笑著轉開話題:“你認為,王世子若是放棄承嗣之權,直接立世孫,便可正常為官,如何?”


    梁關山稍一遲疑,跟著道:“於天下有益。”


    顯然是認同了陳佑讓他迴長安休養的安排。


    陳佑心知肚明,當即笑道:“有益就好。三五年後,尚同你也該享福了,這幾年再辛苦一番,把京兆府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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