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二年的政局變換如同狂風驟雨,突然之間,首相不再具有超然物外的地位,重新迴到群相製賦予他的角色當中。


    三月,詔以樞密使梁關山為侍中,樞密副使趙普為尚書左仆射,史館大學士皇甫楠為尚書右仆射,集賢殿大學士胡承約、文思殿大學士劉熙古為中書侍郎,樞密副使寧強為門下侍郎。


    由此,令三高官官分掌省印,共謀國事。


    巴寧泰感覺到了危險。


    陳佑當初為了保證自身安全,提議幾名宰相各管一攤,通力合作維持相權。


    當天子分割相權的詔令下達而諸相公未曾反對,皇權就已經壓過了相權。


    一旦無法壓製皇權,權相的結局大概率是身死族滅。


    巴寧泰考慮了十天,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找到趙普,表示希望宰相封王能夠成為傳統。


    在巴寧泰的明示下,趙普表示願意為宰相們的福祉而努力。


    次日,趙普求見天子。


    “趙相公是為何事而來?”


    麵對已經被打壓下去的宰相,趙德昭還是表現出尊敬的態度,他還得依靠這些人治理天下。


    趙普毫不避嫌,直接就開口:“啟稟官家,臣是為宰相封王事而來。”


    “哦?”


    趙德昭聞言,語氣不善:“怎麽,卿也想封王?”


    趙普不慌不忙地應對:“王爵之重,在其稀少。如今天下異姓之王,不足一掌之數。”


    說完這句,他停頓一下,悄悄觀察一下天子的神色,見天子雖然麵色不虞,卻沒有開口打斷,就知道天子已經聽進去了。


    趙普心中暗自感慨,陳佑對天子的教育不說別的,至少這個“能聽得進去意見”十分成功。


    雖然可能會演化為耳根子軟,但目前來說利大於弊。


    拋開雜念,趙普繼續道:“天下百姓論及王者,皆言梁王。朝廷百官亦欲從陳梁王之道,而至人臣之極。”


    趙德昭臉色變化,皺著眉仔細考慮趙普話中含義。


    “若宰相皆可封王,則區區梁王不過是眾王之一,不足為天下所宗。”


    趙德昭不由自主點頭。


    不過他也不是光聽,等趙普說完,他開口問道:“宰相封王,且不提王號如何,封王者當如何安置?”


    趙普神態恭謙:“宰相封王之時,多已過耳順之年,存世者不過十來人,可以部分王號專授東府宰相,部分王號專授西府宰相,又可定些許王號酬有功之宰相。


    “至於安置。如今已有三京,可再於南北各設一京,以宰相籍貫分別安置在五京。如此,一京二三人,又可互相製衡。”


    趙普這番話,似乎全然沒有站在宰相的立場上。


    但趙德昭聽得十分高興:“趙相公真乃柱石也!”


    ……


    這句話在當天下午就換了個說法用在了何德彥身上。


    趙德昭上午剛剛同意宰相封王,到了下午就後悔了。


    他舍不得拿出這麽多王位來。


    畢竟現在為止宰相封王者就陳佑一個,趙德昭考慮後來者的時候,難免會以陳佑為參照。而陳佑在汴梁幾乎是把汴梁變成了梁王的封地。有時候想起來這事,趙德昭都恨不得馬上給梁王一個美諡。


    要是其它宰相封王之後也是一般行止,朝廷就得麵對至少四處大城重鎮難以節製的局麵。


    糾結了好一會,他召見近臣商討對策。


    何德彥給出的建議是,下詔規定隻有在宰相位置上致仕才能封王,然後那些忠君愛國之人就讓他們順利致仕,桀驁不馴之人就直接罷相貶官。


    “美士乃能臣也!”


    趙德昭心情舒暢,誇了一句之後仔細想了想,轉過話題問道:“也不再設兩京,但凡封王宰相,全都放到開封去,這般如何?”


    “聖明無過於陛下。”


    何德彥這麽迴應。


    很快,詔令下達。


    為酬宰相安邦定國之功,三師、三公、尚書令加平章事者,開府儀同三司任侍中、中書令加平章事者,開府儀同三司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者,此三者致仕皆可受冊為王。


    詔令頒發之後沒幾天,首相巴寧泰突然上表乞骸骨。


    趙德昭心情一下就變得不爽,幹脆利落地下詔挽留。


    一開始巴寧泰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隻以為是正常程序,等了幾日再次上表,不出意外又被天子挽留。


    到他第三次上書被挽留後,是人都感覺到不對勁了。


    巴寧泰同幕僚商討之後,第四次奏請致仕。


    這一次天子詔書語氣嚴厲,直言日本騷亂未平、朝政未靖,宰相不得以自身為念,當為國盡忠雲雲。


    巴寧泰從善如流,立刻請罪,然後絕口不提致仕之言。


    ……


    “哈!”


    聽了洛陽的消息,陳佑啞然失笑。


    他以前曾經想過,在宰相致仕之前將其罷相是不是可以減少給出去的王爵,沒想到他的弟子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不過趙德昭選擇的方式是不允許宰相致仕。


    隻要對皇帝無法造成太大的壓力,你就在宰相位置上幹到死,然後被追冊一個王爵,得到一個美諡。


    雙贏!


    換個角度……


    “看來在天子眼裏,巴慶安是個忠臣啊!”


    陳佑笑著說出這句話。


    坐在他下手的範昌佑聞言苦笑:“嶽丈他這些天寢食難安。”


    “是麽?”


    陳佑似乎不想接過話頭。


    他能理解巴寧泰。


    急著致仕,除了感覺到天子專政的危險,還為了逃避對西海道騷亂和兩大水利工程的決策。


    考慮到朝廷收支,不足以讓周國同時幹這三件事。


    巴寧泰之前來信詢問,就是希望陳佑能夠為了汴梁的特殊地位以及保住西海道而反對水利工程,隻可惜陳佑根本不理會他的要挾。


    見陳佑不說話,範昌佑沉默一陣,然後沉聲開口:“西海之亂,已然波及沿海,學生實不知當如何處置。”


    陳佑看著這個學生,唏噓不已。


    當初範昌佑娶巴寧泰孫女,是陳、巴二人通力合作互相信任的標誌。可惜現在雙方分道揚鑣,範昌佑也就陷入了當初李商隱經曆過的困境。


    “請山長指點。”


    陳佑迴過神來,年紀大了,就喜歡感懷往事。


    他收斂思緒,搖頭道:“秉政者遇此難事,當早做決斷,是對是錯百十年後才有定論。若是猶疑不定坐視事態失控,今時今日便成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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