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旨定下,眾糧商開始商討各類穀物的具體價格。


    在座的這些人,包括利民商行的扈家康,做大做強從來不是因為做慈善,而是因為官麵上有關係。


    倒不一定仗勢欺人,但有了這一層關係,就不容易被人欺,有公平競爭的機會。


    他們更多是通過比別人早些知道部分消息,提前準備應對措施,做到多賺少賠。


    這一次也一樣,雖說這次定下最高價,無法肆意漲價大賺一筆,但能利用這一次定價的機會推動官府嚴懲那些售價高於指導價的糧商,再減少一批競爭對手,騰出市場份額。


    隻不過市場份額是未來才有的,大家還是想趁此機會多得一點眼下的收益。


    於是,最終各類穀物最高價比起現在的價格至少都漲了兩倍,多的能有三四倍。


    眾糧商在一片“我等為了百姓也算盡心盡力”的話語中滿意散去。


    隻是不過半個時辰,一幫人重又在郭家相聚。


    郭家正廳之內,算上郭守安,也就六個人。


    之前這六個人都出現在糧商總會的議事廳中。


    酒菜上齊,一輪酒罷,郭守安笑著開口:“扈家康那匹夫一副憂民嘴臉,論起漲價,倒也沒看出他有幾分好意。”


    “畢竟是從周山出來的,同那中書令一般貨色。”


    在座糧商也不客氣,言語間絲毫沒把首相放在眼裏。


    郭守安聽了隻是笑,然後舉杯:“諸君,滿飲此杯!”


    一陣觥籌交錯,郭守安才借著酒氣,甕聲甕氣道:“今日請幾位過來,就是為這糧食。”


    幾位糧商放下酒盞碗筷,偏著頭仔細聽郭守安的話語。


    “陳江陵不是要各大糧商配合朝廷賑濟災民麽,他自個的利民商行壞了心思,咱們可不能不聽。”


    說到這裏,郭守安扯開嘴唇露出牙齒:“災情如火,先緊著近處的州縣來,稍微遠些的……自有天助之。”


    ……


    扈家康迴到利民商行,立刻找來在開封實習的學弟。


    周山書院每年畢業百十來人,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通過科舉入官,很有一部分最終走幕僚入仕,或者幹脆專心學術。


    那些想要走幕僚途徑入仕的學生,大都會通過書院推薦進入陳氏下屬商行實習,一來走南闖北見見世麵,二來培養經營計算為人處事的經驗。


    開封這般大都市,自然是實習的好地界,但從數家商行裏選中利民商行,那就是緣分了,扈家康同這位名叫賈立峰的學弟頗為親近。


    過不多時,賈立峰來到書閣:“不知師兄尋弟來此是為何事?”


    扈家康滿臉無奈地歎了口氣:“嗨!廣誌你還不曉得嗎,愚兄請你,就是要你來參謀參謀。”


    賈立峰聞言挑眉,自顧自坐下,然後問道:“師兄是今遭去糧會遇到事了?”


    “可不是嗎!”扈家康看著賈立峰,“你猜今天講了啥?這些糧商竟然要主動限製糧食價格,不準肆意提價!”


    說完,他嘖嘖搖頭,顯然不覺得這些人會有這麽好心,否則也不會找賈立峰過來商議了。


    賈立峰稍一思忖,開口問道:“往年咱們似乎都是要麽把漲價幅度壓在一倍以下,要麽抬高到五倍以上,這次定的是多少?”


    “恰好在這之間,你說巧不巧?”


    賈立峰皺眉沉思,扈家康也不打擾,隻是靠在椅子上仔細迴想以前學過的知識。


    過了一陣,見賈立峰還沒頭緒,扈家康忍不住道:“我尋思著,這幫人,定然不是真心救災。如若不然,也不會提漲價的事。”


    這一句話,叫賈立峰抬起頭來:“他們該不會是想快些把糧食賣給大戶吧?”


    扈家康聞言,有些不敢相信:“這對彼等也無益處,何至於此?


    “再說了,這各家糧商同地方大戶,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左右倒手,圖個甚?”


    賈立峰默然,好一會兒才點頭:“師兄說得有理,隻是若非如此,弟實在是不知其中目的。”


    兩人相顧無言。


    沉默良久,扈家康歎氣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先把此事告知洛陽。”


    ……


    賈立峰的猜測是正確的,郭守安的目的正是要把糧食大量出售給當地大戶。


    正因為商賈地主不分家,那些大戶才會在家中存糧足夠的情況下繼續高價收購糧食。


    糧商有糧不賣,那是惜售,是囤積居奇,屬於被嚴厲打擊的行為。


    “普通”人家購糧存糧,那是正常的生活儲蓄,沒道理強令人把家中存糧拿出來賣。


    八月底,開封周邊大戶開始大量購糧,緊接著,數家糧商開始緩慢提價。


    不過一兩天,受災各地缺糧,當地糧價大漲的消息悄然傳播開來。


    與此同時,結合官方邸抄、報紙公布的朝廷調糧賑濟災民的消息,部分私報開始宣傳糧商為了掙錢,從各地運糧前往災區售賣,暗示本地糧價即將上漲。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家中糧食稍有餘裕,隻要能拿出閑錢來,百姓們都會去買糧。


    於是,未受災的地方糧價開始緩慢升高。


    但相比於受災地區,未受災州縣的糧價依然很低,不論出於何種原因,大糧商們都有意願把糧食運到受災更嚴重的災區去。


    但這些運到災區的糧食,還在外圍就被當地大戶吃下,災區缺糧的情況沒有得到緩解,反而給未受災地區的百姓一個“真的缺糧”的暗示。


    糧價升高的情況,暫時隻在河北、河南兩道出現,中樞甚至還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每次災禍,類似缺糧的言論就會大規模傳播,朝廷早就見怪不怪了,反應遲緩實屬正常。


    九月初,第一批官糧分發至各受災州衙,官府開始招募受災百姓整修水道城池。


    天子要求寬撫百姓的中旨,也從原先僅僅傳播到宋州,轉而以洛陽、宋州為中心向外傳播。


    被私下裏拿來同天子中旨對比的,則是朝廷當前的賑濟措施。


    比如受災者沒有額外補償,比如以工代賑,比如沒有應征勞動者一天一頓稀粥勉強保住性命。


    中旨描繪的美好和現實環境的艱難形成鮮明對比,“天子仁愛、宰相淡漠”的印象逐漸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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