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趙德昭突然停下腳步。


    唐思恭立馬緊張起來,等待天子的吩咐。


    “敬忠。”


    “奴婢在。”唐思恭腆著臉上前,一臉諂笑,“官家有何吩咐。”


    “你去問太史局,為何一夏無雨。”


    “喏。”


    唐思恭答應一聲,稍稍等了片刻,躬身一禮退至殿外,快步朝太史局走去。


    早些年這種小事他還會安排底下人去做,現如今天子成人,他們這些為奴做婢的,一個個小心謹慎。既然天子叫他去,那他就親自跑去,絕不能叫天子以為他有輕慢之心。


    一路來到太史局,得到通秉的太史令郭思步履沉重地迎了出來,離得老遠就叉手一禮,隨即問道:“唐內侍來我太史局,可是官家有事吩咐?”


    唐思恭走近之後拱拱手,笑著迴複:“今日是郭太史當值?某奉官家之令來此,是有要事詢問太史。”


    郭思嘴角抽搐,心中暗自後悔,早知今日官家派人過來,他就選擇出城去天文台巡視了。


    一念之差,就得麵對一個艱難的選擇。


    他勉強擠出笑容,心懷一絲僥幸:“不知官家有何疑慮?”


    唐思恭臉上笑容恰到好處,他看著郭思,朗聲詢問:“官家問太史:為何一夏無雨?”


    郭思心中咯噔一聲。


    果然來了!


    他就知道!


    選天子還是選首相?


    選首相的話,天子恐怕容不下他;選天子的話,估計明天就能查出杜延進家裏搜到的那一份信是他郭思寫的!


    想當初先帝在位,他給出的一個日食卜算的結果成了先帝扳倒宰相的把手。


    難道現在又要提供夏日無雨的原因作為宮府之爭的兵器?


    心中苦悶,臉上笑容變得有些詭異沉重。


    但他依然得維持著笑容,若是得罪了唐思恭,那就不需要考慮怎麽選擇了,趕緊抱緊首相大腿以求眼下得活吧。


    “還望內侍迴稟官家,今夏無雨之由,尚需觀測卜算,一時半會恐無結果。”


    “是麽?”


    唐思恭臉上依然帶笑,但眼神卻變得冷漠。


    他盯著郭思,仿佛一隻惡狼。


    “太史還是早日給出結果為妙。”


    “是,是。”郭思點頭哈腰,“勞煩內侍寬宥一二。”


    唐思恭定定地看著郭思,好一會兒才臉上放輕鬆,態度和緩地笑道:“郭太史這說得甚話?官家問你,容不得某家置喙。隻是官家畢竟等著結果,還望太史用點心才是。”


    說話間,他草草拱手:“如此,某自迴稟官家,太史不必遠送。”


    言畢,他收斂笑容,轉身離去。


    郭思直起腰來,目送唐思恭離開,臉上卻是沉重無比。


    直到唐思恭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郭思才緩緩轉身往屋裏走。


    他沒等迴到書廳,直接路上喊住一個天文生:“去天文台把葛太史找迴來。”


    太史局有兩名太史令,沒道理這種事關生死的事情一個人扛下來,總得拉一個下水,即便行差踏錯,流放的路上還能有個伴。


    “嗬!郭無智啊郭無智,我看你是想升官想瘋了吧?”


    書廳之內,被郭思叫迴來的太史令葛從雲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指著郭思狂噴。


    郭思靠坐在椅子上,看著站在椅前的葛從雲,苦笑一聲:“我這是想升官嗎?我隻是想活命罷了!”


    不等葛從雲駁斥,他直接就甩出問題:“那你說,要怎麽迴稟?”


    “照實說!”


    葛從雲一臉不屑。


    “該是咋樣就是咋樣。”


    聽到他這話,郭思輕蔑一笑:“該是咋樣?”


    “雲氣少。”


    “為什麽雲氣少?”


    “持續高溫。”


    “為甚會有持續高溫?”


    “物候演變……”


    “嗬!”


    郭思再次輕蔑一笑:“是天人感應!”


    葛從雲張嘴欲言,郭思沒給他機會:“但凡解釋不清楚的,都是天人感應,都要切合時政。”


    說著,他壓低聲音:“要麽,天人感應,朝有奸佞。要麽,天行有常,與人無關。”


    他指了指同明殿方向:“這邊,要的是天人感應。”


    然後又指了指政事堂方向:“這邊,要的是天行有常。”


    “照實說,就是天行有常,你以為……”


    郭思看著葛從雲,指著同明殿:“能滿意?”


    葛從雲怔怔地看著郭思,神情有些懵。


    他於郭思不同,本就不是科舉出身,興國年間才因為業務水平和研究態度被提拔到太史令的位置上,在官場琢磨方麵潔白如雪。


    見他如此,郭思不由歎氣,知道是指不上這位同僚了。


    沉思了好一會兒,郭思猛然咬牙抬頭,臉上帶著一些猙獰看向葛從雲:“追霞,你若是信我,咱倆一道上書,一夏無雨,乃是國政有失,昊天示警!”


    葛從雲沉默一陣。


    他是不擅長琢磨種種言行的隱含意義,但郭思都說到這個份上,他當然能想到這是要緊跟天子不動搖。


    稍稍沉默,他問道:“為什麽不是天行有常?”


    聲音很低,但郭思還是聽清了,搖搖頭長舒一口氣:“天子已然長成,首相仍是首相,天天就知道說他的‘大同之世’,誰還能信他,誰還敢跟他?”


    說到這裏,他臉上一閃而過遺憾的神情:“已經過了最好的時候了。”


    說完,他立刻提高聲音,露出笑容:“咱們要做官家的忠臣。”


    葛從雲同意了。


    沒有郭思的提點,他在權衡利弊的時候忽略了得罪首相可能帶來的後果。


    書廳內隻剩下郭思一人。


    他呆了許久,才揉揉臉,自嘲道:“真是好騙。”


    放下手,神色間依然帶著憂慮:“希望不至於一封信攀扯到兩個人吧。天子,嗬。”


    ……


    秋七月,壬申,太史令郭思、葛從雲奏稱數月無雨乃上天示警。


    癸酉,汴決下邑。


    宋州下邑縣境內的汴水決堤了!


    區區汴水而已,又不是河水。


    但問題在於,汴洛之間,開封周邊,本就一夏無雨,加之風雹毀苗,夏糧收成非常差.


    好不容易入秋有雨了,就盼著秋糧豐收緩解災情,又遭遇決堤,一個處理不好,糜爛數州,秋糧也會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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