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兩府宰相們又要各抒己見,巴寧泰懶得再聽,直接看向陳佑:“將明怎麽看?”


    這句話一問出口,胡承約等人不管是不是準備開口,全都豎起耳朵看向陳佑。


    如果陳佑和巴寧泰意見不同,那還有的吵,否則就是一錘定音。


    陳佑微微垂首,右手搭在扶手上,食指輕輕擺動,顯然還沒考慮好。


    可既然巴寧泰問了,他就不好再拖下去,稍稍一頓,抬頭迴應:“之前呂端送來的奏疏都看過,我認為是時候加快腳步了。”


    魏仁浦反應最快,直接脫口而出:“《平倭方略》?”


    巴寧泰等人不由皺眉迴想奏疏內容。


    緊接著趙普開口:“不妥吧?”


    他沒說哪裏不妥,但在座眾人都明白。


    胡承約有些猶豫,看了看陳佑,又看了看趙普,輕歎一聲:“我也以為有些不妥。”


    薛崇沒說話,他不想反對陳佑,可自身利益所在,也不想支持。


    問題的焦點在於對西海鎮守府轄區的治理方式。


    呂端在描述了日本政治社會狀況後,提出朝廷要想在西海站穩甚至圖謀整個日本,重點是要拉攏分化。


    但不是拉攏分化上層,而是通過西海的建設,讓日本蕃夷明白他們“有兩個階層”。


    培養日本民眾,尤其是底層民眾的階層意識,將人數占絕大多數的下層民眾與上層顯貴區分開來,拉攏下層,打擊上層。


    所以,要在西海優先做三件事:


    第一是宣傳當地顯貴欺壓普通百姓的事跡和他們本身奢靡無度的生活。


    第二是減稅分田,整頓治安,統法令、一刑罰,和第一條中宣傳的以往生活做對比。


    第三是限製西海治下一家一戶的田畝數和人口,強製大家族分家別戶,削減財產。


    有沒有效不清楚,畢竟還沒有實施,但看起來的確有點道理。


    但是,抱歉,不能用。


    一旦這樣的政策在西海施行發現真的好用,而且的確叫當地百姓生活變好,傳到國內來怎麽辦?


    你叫朝廷是照此施行激起富戶反抗,還是坐視不理等著某些有心之人借此掀起叛亂?


    用王彥川的話來說就是:呂端此人,不謀全局,實在是糊塗!


    雖然王彥川現在已經不是宰相了,但立場在豪強顯貴這邊的宰相依然存在。


    在陳佑的目光下,巴寧泰眉頭舒展,先是同陳佑對視一眼,緊接著掃視其餘諸人,緩緩開口:“自太祖皇帝建立基業,有周以來隻聞開疆未聞棄土。”


    他語速愈緩,語氣愈重:“天下雖大,片瓦尺土不可輕棄也!”


    屋內安靜寂靜無聲。


    他這話相當於同意呂端的《平倭方略》。


    等了一陣,陳佑出聲打破安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命如此,不可不從。”


    說著他看向巴寧泰:“那麽,就讓焦成績過去,正好他兒子也在。調兵遣將諸事,樞密院仔細為之。”【1】


    這是放權,也是放責。


    巴寧泰愣一下,最終應承下來。


    陳佑點點頭,繼續道:“政事這邊,叫工部梁尚同過去,嗯,就以日本經略安撫使的名義。具體方案道濟和則平牽頭擬一個出來,呂端的方略稍有不妥。”


    稍有不妥的意思就是,可以改得不那麽強硬,但內核不能動。


    趙普等人鬆了口氣,齊聲應是。


    巴寧泰更是毫不猶豫,直接就道:“等下密院就下令太湖水軍出發,諸位且等一陣。”


    這是要他們留在這邊等簽字。


    陳佑出聲應下,巴寧泰直接帶著薛崇、趙普前往他的書廳,同時派人立刻去尋焦繼勳。


    巴寧泰一聲令下,樞密院立刻飛速運轉。


    身為周國軍事中樞,樞密院一動,整個周國的軍事係統也跟著變動。


    原本要運往西北西南的糧草輜重轉往蘇州秀州,各大水軍也要抽調人手向太湖和登州去,加上從京中出發以及各地抽調的禁軍一道,隨時登船前往日本。


    再就是各大船廠,暫緩商船生產,儲料騰優先用於建造軍艦。


    還有就是官員,這個不著急,但坐在樞密院議事廳的幾位宰相已經商定,這段時間準備派到南邊的主貳官先朝日本調。


    南邊等著晉升或者調換的官員再多等幾個月,到新科進士出爐就能從中原地區抽調官員過去了。


    該簽發的公文全部簽署完畢,巴寧泰三人先後迴到議事廳,現在他們要寫一份奏章送到天子麵前。


    理論上,這種大事應該先上奏章等天子召集諸相商討批準之後再執行的。


    隻不過唐末亂世才過不久,幼帝登基的情況下,趙氏還能坐穩皇位已經算是陳佑這群人忠心耿耿了。


    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


    梁尚書府外,薛盛下了租來的馬車,站在門口空地上,抬頭看著門頭上的牌匾,心情複雜。


    他是怎麽都想不到,自家七哥短短幾年就成了三品高官。


    尤其是,七哥還是跟著陳佑那廝才得到如今地位,著實叫他心裏不是滋味。


    他站得時間有些久,好在他來過幾次,門房認得他,這才沒把他當成賊人。


    感慨一陣,他終於邁步。


    剛進門,梁關山就眉目帶笑快步迎來:“臨到年關把你叫來,家中可都安頓好了?”


    “七哥相召,別說年關了,就是臥病在床,也得過來!”


    “大過年的,說甚胡話!”


    梁關山冷著臉朝薛盛胳膊上來了一巴掌。


    薛盛也不惱,隻是揉著胳膊跟在梁關山身後嘿嘿笑道:“這不是玩笑話麽。我家那小子聽說我要過來,非吵著要來找他七丈,吃我那婆娘好一頓教訓。”


    “畢竟過年,你過來是沒辦法,你家大郎總不能把他媽一個人丟家裏。”


    一路走一路聊,兩人來到書房。


    等在這邊的孩子見了禮就被趕出去,關上門後,薛盛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七哥這大過年的把我叫來,是為了甚事?“


    “還能是什麽,為了你前途唄!“


    梁關山沒有好生氣的迴了一句。


    “三哥他們能過得好,我就擔心你!你就是一個小小的兵曹,說幾句好話跟上官拉拉關係有那麽難?”


    一說這個,薛盛默然不語,好一會兒才開口:“不是說李府尹要致仕了麽,等他致仕就好了。再說了,府衙的命令我都聽七哥你的,一點不差地幹完……”


    梁關山不由嗤笑出聲:“所以你才能從營正轉迴兵曹!”


    說完,他輕歎一聲,擺擺手:“罷了罷了,平章早就忘了你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你還梗著幹什麽。”


    薛盛聞言欲語,正要開口,就聽梁關山繼續道:“年後我要去日本,過了年就走,你跟我一塊過去,混些功勞也能提一兩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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