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了,態度也就變好。


    趙德昭嗬嗬笑著:“何卿忠心,我素知之。”


    說話間,他扭頭看向身邊侍候的宦官:“嶺南送來的珍珠,取一盒送給何卿。”


    何德彥立刻謝恩。


    除了皇家,少有人能如此大氣,珍珠論盒送。


    重新坐下,何德彥終於能夠說正事:“前些時日秘書監楊學士巡視河南諸私學,臣有幸隨行,驚覺‘吏學院’盛行京畿,這幾日尋到各處官衙查訪,有了些許發現。”


    見何德彥神情嚴肅,趙德昭也不由收斂笑容板起臉來,聽何德彥如此說,他立刻問道:“是何發現?”


    “京畿諸衙署,胥吏出於‘吏學院’,十有五六,近年來又多入流外考至勳品。長此以往,臣恐一衙胥吏流外出於一門,便是有朝廷委任,官員上任也將被胥吏威逼裹脅,時局混亂,必自此始!”


    何德彥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疏,交給宦官遞到趙德昭麵前,然後繼續以“這事再不管就要亡國了”的口吻敘說自己的發現與見解。


    也不知是他的話語有感染力,還是他收集整理的數據有說服力,趙德昭臉色愈加嚴肅。


    好一會兒,趙德昭突然將奏章拍在桌上,大聲嗬斥道:“蠹蟲!蠹蟲!”


    還沒說完的何德彥立刻閉嘴不言。


    趙德昭依然忿忿,他起身走了兩步,瞪著何德彥,語氣生硬地吩咐:“你繼續說!”


    何德彥站起來微微躬身,繼續解說:“在偃師縣衙,胥吏總計二十三人,其中八人出自求賢書院吏學院。據查,去年偃師有兩名胥吏得入流外九品,皆是求賢書院出身……”


    流外官經過多次考課能入流內,這是早就有的規定,而胥吏被主官推薦經過多次考課能入流外,則是興國初年才定下的規矩。


    這個“多次”並沒有規定死,但至少是三次,一般是一年一考。


    也就是說,去年偃師的兩名胥吏,從興國元年開始就被偃師令推薦參與考課,連續三年為上等,才終於在去年年底考課結束後升入流外。


    一般小吏負責的庶務相差無幾,隻要認真幹,基本都能得一個上等。


    所以重點在於被偃師令推薦。


    再加上這兩個都是求賢書院出身,而求賢書院乃是趙普、劉鬆鶴等人創建,江夏青對該書院極為關注。


    哪怕不多談其它,隻把這些事實列出來,就已經是很明顯的暗示了。


    等何德彥終於說完,趙德昭的情緒也稍稍平緩。


    他揮退宦官,坐迴禦座,抽出一本奏章:“何卿以為平章事所言如何?”


    何德彥接過奏疏。


    是平章事陳佑的《請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表》。


    都不用翻開,何德彥就能清楚地猜到裏麵到底是什麽內容。


    不過既然天子讓他開,哪怕裝模做樣也得看。


    果然,扣除其中的文學性辭藻,這份奏章的主要內容一句話就能概括:希望冊命魏仁浦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仔細看完每一個字,何德彥恭敬地將奏疏放迴桌上,退迴原位拱手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此舉短期內可增強平章權威!”


    趙德昭立刻抓住重點:“長期又當如何?”


    “臣聞先時平章與胡參政乃是故交,如今卻是間隙難消。”


    頓了頓,何德彥接著道:“臣又聞,兩浙趙常侍素與平章善,兼且治政多從平章之策,然平章數次阻攔趙常侍入兩府。”


    稍稍停頓,打量了一下趙德昭的臉色,見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何德彥繼續加把火:“平章終究是人臣,便為首相,也無法強壓其餘宰相。原本魏常侍等八人名相仿、位相若,魏常侍一日拜相,且不提其餘人等如何自處,單是門下出一宰相,平章事便不可如往日般相待。”


    簡單來說就是:別看魏仁浦當宰相有一時好處,陳佑這一幫人以後一定會內訌。


    “嗯。”


    趙德昭微微點頭。


    他依然記得,陳佑當年經常掛在嘴邊的“權力製衡”。


    此時聽何德彥這麽一說,似乎可以用在當前朝局之中。


    而且,用陳佑交給他的手段來對付陳佑。


    他這個學生,足以稱得上出師了吧?


    想到此處,趙德昭嘴角微微上揚:“何卿不負拾遺之名。”


    何德彥再次一禮:“有助陛下,有益國家,此乃臣之幸也!”


    ……


    安仁侯府,江夏青捏著剛剛收到的紙條,沉默良久,伸手將紙條丟盡火盆,待其燃燒殆盡,拿起火鉗將灰搗散。


    坐在他對麵的陳槐見狀好奇,卻不敢多問,隻是微微垂首低眉,靜靜等待。


    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熱茶,江夏青看向陳槐:“說到哪了?”


    陳槐立刻迴應:“說到竇相乞骸骨一事了,據說竇相要在後日朝會上第三次請辭,好像是要等官家當眾挽留。”


    江夏青嗤笑一聲:“天真!”


    “還望相公指點。”


    “彼等可能確保天子一定會再三挽留?”


    “有馬如風在,竇相等人當知官家心思。”


    “人心易變,況天子乎!”


    江夏青微微搖頭,伸手指點著陳槐:“此乃彼等之所敗也,汝欲入兩府,當引以為戒。”


    陳槐連忙恭聲應下。


    之後又語氣遲疑地問道:“那這次,竇相必敗無疑?”


    “必敗無疑。”


    江夏青態度堅定。


    “如果馬如風明日不能說服天子,魏仁浦拜相再無疑議,竇伯菁能主動請辭,已經算是陳將明手下留情了。”


    見陳槐認真仔細地傾聽,江夏青態度稍微放好一些:“我會上書,請求將政事堂四名大學士定為常製,如若能成,參政必將空出一個位置。


    “你這幾日多去聯絡部寺主貳官,我隻能說在兩府討論的時候支持你,能不能成還要看你自己。如果我請辭之前沒能把你推上去,就等則平穩住開頭這半年再說。”


    陳槐聞言,連忙起身行禮:“槐定不負相公所望,日後定會好生輔助則平賢弟,不叫賢弟在兩府孤立無援。”


    十月戊申,辰初,魏仁浦入宮求見天子。


    辰時三刻,魏仁浦出。


    辰正,敕令至翰林院,令擬《授魏仁浦同平章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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