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也就是朱慶堯逝世的第二天,李明卿匆忙離京趕往長安。


    朱慶堯的死仿佛是一個信號,先是巴寧泰留守東京、馬青迴京主持院事,緊接著王樸罷太子少傅,其弟王格放為蜀地某縣令。


    這算是趙元昌表明態度不希望文武二相關係太好,之前留守的幾個月中,王、巴二人關係太過和睦,是以有此一遭。


    好在不管是李明卿還是王樸巴寧泰,都在敘功的時候得了封賞,每人一個縣公,至少能說是有打有撫。


    最讓人驚訝的是周敬思,罷相,遙領池州刺史。


    接替他的是劉承澤。隻不過劉承澤也是有功有過,雖然接任史館大學士成為次相,可他一直保留的興元節度被免去。


    之後參知政事宋敏貞入樞密院為副使,溫仁福入政事堂為集賢相。


    迴京的冉益謙以刑部侍郎掌部事,而接替溫仁福主持吏部的則是趙普——他以吏部尚書參知政事。


    依然是那座酒樓,陳佑趙普相對而坐。


    陳佑還是河南尹,趙普卻已經成了參政。


    正如當初溫仁福高陳佑一級,如今的趙普也在陳佑上頭。


    現下誌得意滿的趙普覺得兩人的盟友關係應該變一變了。


    當然不是說斷了關係,可是一個參政和一個府尹,怎麽也不可能完全平等吧,總得有一個主從。這為主的嘛,必然得是他這個參政。


    你說陳佑有沒有不甘,心裏是不是不爽?這是肯定的,然而沒辦法,現實如此,該低頭就得低頭。


    哪怕他心中不以為然,可眼下還得表示認同趙普占據主導地位。


    兩人在表麵上有了共識,這才能夠繼續往下談。


    趙普想的是把陳佑的派係收入囊中,而且最好是在他成為宰相之前,陳佑都不會加參知政事。


    後者不太好把握,就隻能先做好前者。


    沉吟一陣,他開口道:“北邊軍州缺人,估摸著會從中原調人過去,兩邊都有不少空位。將明若是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推薦給我。”


    嗯,推薦了總得見麵談幾句吧。隻要陳佑在人前人後明確表示追隨趙普,趙普就有辦法把陳佑手下的人才收為己有。


    其中曲折,趙普明白,陳佑也明白。


    稍稍沉吟,陳佑笑道:“既然如此,就勞煩大參了。”


    “你我之間,說甚客氣話!”


    趙普故作不悅,陳佑連連舉杯告饒,兩人說笑一陣,便各自散去。


    看似賓主盡歡,坐在迴家的車上,陳佑靠著車壁,闔目思索。


    他原先以為和趙普之間的矛盾隻會在兩人成為上下級的時候出現,沒想到趙普如此心急。


    其實仔細想想,趙普也有不得不心急的理由。


    因為經曆的不同,趙普兜囊中可以拿出來用的人才遠不如陳佑那麽多,如果兩人繼續維持平等合作的盟友關係,恐怕用不了多久明麵上身份較低的陳佑就會占據主導地位。


    想到此處,陳佑歎了口氣,要想擺脫這等尷尬的境地,隻能主動去求官了。


    陳佑一時半會還沒找到一個好的契機,官員調動卻是越發頻繁。


    趙普原先還想著朝空位上塞幾個人,可是目前還真沒有他插手的餘地。


    京中三品以上職事在短短兩個月內換了有一半,幾乎所有跟舒侯有過接觸並且沒有堅定表達出支持皇太子即位的官員都被外放出京。


    便是舒侯沒怎麽拉攏的禁軍之中,也有一部分趙元昌感覺態度存疑的將領被調離關鍵位置。


    上元節燈會,趙元昌召集一幹文武於端門觀燈,在場官員皆有賞賜。


    這樣歡樂輕鬆的場景,所有人都認為政局會穩定下來,沒想到次日工部侍郎瞿以震就因為屯田事下獄。


    其後肅政司劉熙古等奏請調查工部官員貪腐之事,這一次法司效率十分高,不到五天,工部過半官員皆被核實下獄,另有數人外放邊窮之地。


    在趙元昌動手之後,舒侯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這時,才有人明白過來,什麽聖體有恙、什麽猶豫不決,全都是假象,就是為了區分出哪些人不是真心擁護官家及太子。


    而能打探到一些更深層次內幕消息的陳佑等人卻猜測聖體有恙怕是真的,太後想讓舒侯即位應該也不假,否則沒必要如此急切的清理有二心者。


    二月初十,太後思念先帝成疾,故而醉心佛法為先帝、為官家、為天下萬民祈福,今後不再隨意接見內外命婦、臣子。


    十二日,舒侯元盛被勒令歸家閉門思過。


    不僅如此,一些想要趁機在官家心中留下印象的中低層官員接連上疏請求遣散舒侯和息侯的門客,官家準了。


    富令荀沒有想到,他所有的謀劃都如浮雲,風一吹就煙消雲散。甚至於他曾想過的一死以報知遇之恩都做不到——舒侯不想死,富令荀這個被遣散的門客若是自盡會給舒侯帶來麻煩。


    人生,總是有種種不如意。


    “這人生際遇,實在是難以預料。”


    宋相公府上,宋敏貞一臉感慨地說出這句話。


    他兩隻手分別捏著一支筷子的尾部,敲了敲麵前的杯盞,唏噓道:“誰能想到當初我隻是想叫子孫後代能過得好一點呢?”


    陳佑嗬嗬笑道:“現在方正相公盡可以自己照料自家子孫,不必尋我等了。”


    “那不一樣。”宋敏貞搖搖頭,重新握好筷子,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陳佑,“我已經老了,將明你們卻還年輕。”


    陳佑隻是笑,沒有接過話頭。


    宋敏貞搖搖頭:“不扯遠了,單說現在,你同趙則平有些不對付吧?”


    陳佑點頭,沒有避諱:“趙則平想叫我依附於他,我不願意。”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


    陳佑赧然,解釋道:“佑是想著同相公畢竟有一番香火情……”


    “其實你該直接去尋官家。”宋敏貞提點道,“有什麽情誼能比得上知遇簡拔的恩情?想當初我不過是荊南一村夫罷了,若非官家,豈有如今的宋相公?官家不是無情人,咱們記著這番情,官家也會記著這番情。”


    說到這裏,宋敏貞似乎是怕自己這番話會誤導陳佑,緊跟著解釋道:“當然不是叫你直楞楞地去找官家討官,隻是有些事直接去跟官家說,比通過別人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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