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去年好不容易把身邊僚屬安排到各地,小小的河南府沒有那麽多合適的位置可以讓他把汪弘洋等人調迴來。


    他這一次是的的確確按照能力來選人,能者上、弱者下。此時天下剛有一點從大亂邁向大治的苗頭,有能力的人不少,很多人隻是缺了個機會。


    就像陳佑跟韓陶朱、範昌佑說的那樣,能力相仿的情況下,他會優先選擇自己人。他趁著這個機會提拔了一些旁人推薦的官吏,算是交換人情。


    河南府治安曹參軍事就是這樣來的,柳文彥,彰義節度使王江妻家的遠親。


    柳文彥此人性子比較油滑,一般的評價都說這個人“會做人”,不然也不會以一個遠親的身份搭上王江被推薦到陳佑這裏來。


    治安曹,怎麽說呢,在河南府這個地方,更多的是為了防止權貴子弟甚至權貴惹出什麽事情。


    人與人的平等體現在人格尊嚴上,現實地位本就是不平等的。治安參軍事的職責就是在身份不同的兩個人鬧出矛盾的時候和稀泥,哪怕弱者稍微吃點虧也要平息事項,以免發展下去鬧出人命。


    這種情況下,柳文彥就比較合適了。身份上,王江以前是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現在更是一鎮節度使,一般人都會被他個麵子,柳文彥說話不至於沒人聽。性格上就更不用說了,有陳佑在後麵壓著,隻要他不亂說話,基本上不會出現明明是勸架結果越勸越窩火的場景。


    柳文彥接手治安曹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性子油滑,可對待各項事務都很認真,陳佑用起來放心。


    這次治安條例的製定,陳佑也全權交給柳文彥來辦,範昌佑協助他聯絡法司和書院律學教員。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一直留在汴梁的張昭也被陳佑調來了河南府任參軍事,進入治安曹充當柳文彥的副手。


    治安曹在做事前準備,其實也是在放風,好讓大家有個接受的過程——當然能聽到這個風聲的基本上都是權貴豪富,至少也是衙門裏的人。


    官家車駕還沒走太遠,很快就批複同意。得知這個消息後,不少人家開始找到治安曹遊說,沒想讓這個計劃破產,隻是希望能訂立一個比較寬鬆的條例。


    日子一天天過去,官家的車駕接近北疆,小規模戰鬥早就打響,隻等官家抵達就開始發起總攻。


    洛陽這邊得到的消息最少都要延遲十天半個月,而且官家就在前線臨機決斷,王樸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維持後方穩定,同時源源不斷地向前線提供糧草軍資。


    有序的忙碌之下,是一股掩蓋不住的暗流,隻要是有心人都能感覺到。


    舒侯宅,富令荀感覺紙麵上的字有些看不清,抬頭一看,太陽已經落山,隻剩下空中殘餘的紅暈。


    他愣了愣,隨即輕笑一聲放下毛筆,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然後起身點燃桌上的蠟燭。


    這蠟燭裏加了香料,有安心寧神的功效。這些蠟燭本是宮內的用品,被太後賜給舒侯,舒侯又拿來給他用。


    看著蠟燭發了會呆,富令荀歎了口氣,繼續低頭推敲紙上文字。


    沒過多久,天色完全暗下去,舒侯趙元盛一臉興奮地走了進來:“向原!現在是對付陳佑的好時機啊!”


    聽到趙元盛的聲音,富令荀眉頭輕皺,不過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色重新恢複平靜。


    起身行禮後問道:“尚書何出此言。”


    趙元盛有些鬆垮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今天又有人來找我,說是希望給陳佑一個教訓!他搞的什麽治安條例犯了眾怒!”


    富令荀臉上疲色更甚,他沒有說話,就這麽看著趙元盛。


    然而趙元盛毫無所覺,陷入遐想興奮的狀態,比劃著雙手來迴踱步:“我聽說陳佑最近還寫了一個孔明傳,嗬!誰不曉得他這是在表忠心,想當諸葛亮!這次這個治安條例惹了太多人,隻要咱們稍微推一下,就能把老大手底下最忠心的這條狗幹掉!”


    長久的壓抑,讓趙元盛有些急躁和冒進。


    等他說完一大番話,才注意到富令荀不正常的沉默,不由停下腳步帶著疑惑看向富令荀:“向原?你這是……”


    他調整了一下措辭:“你認為現在不該動手?”


    見趙元盛冷靜下來,富令荀才神情淡漠地開口:“敢問尚書,殿下稱臣即可甘心嗎?”


    雖然主臣二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但突然提出來,還是讓趙元盛感覺熱血上湧,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我不甘!”


    富令荀靜靜地看著他,緩緩問道:“尚書以為那些人為何會來尋我等?”


    不等趙元盛迴答,他直接說出答案:“因為他們不敢去對付陳佑。”


    他側身看著桌上攤開的書冊,一般麵孔被陰影遮住。


    “陳長陽的名聲很好,哪怕他對那些敵對的豪富大戶毫不留情,旁人最多隻會說他狠辣,卻不會敵視他。這次也一樣,所有人都明白治安條例是為了對付大戶,但官家既然準了,他們就不敢明著反抗鬧出大的動靜來。隻要事情沒鬧大,再怎麽彈劾對陳長陽來說不過是撓癢罷了。”


    趙元盛嘴巴張了張,最終麵露頹色,沒有說話。


    富令荀等了等,沒有等到迴應,隻能繼續道:“官家願意讓尚書接觸政務,以及迫不及待地為太子加冠,可以確定官家的確是身體有恙,至少曾有過重病。現在的舉動正是在猶豫是兄終弟及還是父死子繼。”


    聽到這話,趙元盛唿吸停住了,這還是富令荀第一次這麽赤裸裸地分析。


    “太子畢竟年幼,主少國疑不是說說的,故而才會有人認同國有長君乃是社稷之福。內有太後眷顧,外有諸臣之意,尚書此時應該內修道德外養人望,靜待宮車晏駕。”


    說到這裏,富令荀重新看向趙元盛:“觀此次陳長陽起複,當知其乃是官家心腹,此時貿然攻訐之,怕是會叫官家下定決心廢除尚書即位的可能性。要知道,即便是迫不得已讓長君即位……”


    富令荀臉上浮現溫和的笑容:“……也還有一個任大宗伯的息侯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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