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殿內,陳佑正在審核下一個階段的校對計劃。


    雖然他猜測很可能要有新的職事,但在敕命下達之前就要做好手頭的事情。


    修改幾處細節,這份計劃就算是通過了,陳佑叫人喊來幾位修撰,簡單商討一陣把任務分配下去。


    到這時候,陳佑今天基本上就沒什麽事情了,看看孤本古籍,決定一些難以權衡的刪改方案,一天就過去了。


    隻是今天不一樣,他沒能歇太久,差不多巳午之交,有宦官來通知他官家召見。


    路上陳佑通過一枚小銀幣從宦官這裏得知官家在召見他之前剛向兩府相公宣布了人員調動的名單。


    還有兩個更驚人的消息:這次北伐官家要親征;親征期間太子監國,因此提前為太子加冠行元服之禮。而且太子元服監國剛提出來,周敬思立刻出聲反對,導致官家心情不是很好。


    總共就三兩句的話,不可能說得那麽仔細,但就這樣,陳佑也感覺到一絲凝重。


    很快來到同明殿,陳佑一進門,就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仔細看去,正看到趙元昌從嘴邊拿開一塊手帕。


    陳佑眼尖,隱約能看到這塊被趙元昌攥成一團的手帕上有絲絲紅色。


    這一點紅一閃而過,但足以陳佑看清手帕上的紅色不是刺繡而是疑似血跡!


    他心中一驚,不由抬頭,卻看到站在趙元昌身旁的童謠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注意到童謠的目光,陳佑不知為何突然感覺有些心虛,連忙收迴目光恭敬行禮:“臣,佑參見陛下!”


    “坐。”


    趙元昌似乎是為了調整唿吸,陳佑行禮之後等了等才聽到聲音。


    坐到椅子上,再朝趙元昌看去,剛剛的手帕已經不見了。


    此時麵的趙元昌,陳佑不敢瞎猜,收斂思緒等待問話。


    “河南尹空缺,我讓你補上了。”


    第一句話就是陳佑未來的安排。


    陳佑立刻起身:“佑定不負官家所望!”


    “嗬!”趙元昌輕笑一聲,“將明你是身負河南百姓之望。不日我將率軍北伐,洛陽這一片我可就交給你了。”


    “官家放心。”聽到趙元昌直接喊字,陳佑心頭稍鬆,“臣定能護得洛陽安定。”


    趙元昌敲了敲案幾,正要說話,又咳了兩聲。


    陳佑還沒想好該如何說如何做才能借由趙元昌咳嗽這件事試探出他的身體健康狀況,就聽趙元昌道:“河南府諸縣全都交給你,但凡政事皆可一言而決。若有大事,文伯留守,你可去尋他。”


    聽到這話,陳佑唿吸停了一瞬,反應過來後開口應下:“是。”


    “就這樣,你先去吧。”


    隻是短短幾句,趙元昌便擺手趕人。


    待陳佑出門離去,趙元昌闔目靜思一陣,開口問道:“他看到了沒?”


    “當是看到了。”童謠腰背微屈,恭敬地向著趙元昌,“臣一直盯著陳學士,官家放手帕的時候他麵色有變化。”


    “嗯,看到就好。”


    趙元昌從案幾底下取出那塊之前被攥成一團的手帕放到桌麵上,手帕上的一灘紅色依然鮮紅如故,絲毫不像正常血跡一般變色發黑。


    “盯緊了他。”


    “喏!”


    陳佑任河南府尹的敕命很快下達,不過他沒有走馬上任,而是先去了政事堂尋王樸。


    王樸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河南府除了洛陽河南兩縣的縣令之外,其餘官員他盡可以挑選合適的人選。


    這權力就有些大了,大到陳佑都有些不敢相信。


    府衙僚屬也就算了,本來就是府尹屬官,自然要讓府尹挑選可信之人接替。可是各縣縣令那是朝廷命官,竟然可以讓府尹自己決定人選,這和一般藩鎮有什麽區別?而且還是位於帝都的藩鎮!


    陳佑心虛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得到這種待遇。


    第一天到府衙召見僚屬,很多人還是他當年在河南府時的那批人。流水的主官,鐵打的吏員。


    這些小人物大都是永遠支持當權者,誰能掌控大局就支持誰,陳佑沒必要去費心調整。


    而諸曹參軍,這些肯定要讓他信任的人來做,可因為和王樸的一番談話,陳佑在考慮清楚趙官家放權的目的之前是不會輕易調動官員的。


    短短數天,一係列的調令先後下達,這期間,周敬思等人一直在為阻止太子元服而努力。


    那位據說要接掌禮部的大儒田敏,在這件事上也支持周敬思,認為二十而冠乃是古禮。天子皇家乃是萬民之表,不可以廢禮不行。


    然後就沒了,據說知製誥都在草擬敕命了,宮中發出中旨,禮部尚書換人。


    具體是不是這樣,局外人不得而知,但是當初一起討論調動名單的周敬思卻知道,這幾天陸續發出的敕命,的確有幾個位置臨時換人。這些被換掉的,全都是跟著他一塊反對太子元服的人。


    仔細考慮之後,他去尋集賢相劉承澤。


    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是:“官家多次以中旨定奪職事,而給事中不加封駁,長此下去恐亂了規矩。”


    劉承澤臉上露出不在乎的神色:“給事中不封駁,那是因為官家之命非是亂命。”


    他一介武將入政事堂,哪怕手中沒有兵權,也依然容易被猜忌,這幾年他是越發淡然不爭不搶,隻為了在官家麵前縮減存在感。


    這次他沒有摻和太子元服的事情,他看好推薦的幾名文官也沒有被波及。這段時間看著周敬思手下連折大將,哪怕周敬思說得再好,他都不準備插一腳。


    兩人共事至今,周敬思顯然預料到了劉承澤的反應,突然問道:“雨潤豈有意領兵征伐乎?”


    這話一出,劉承澤頓時瞪著眼睛看向周敬思。


    周敬思毫不退縮地同他對視,輕聲問道:“你可曾聽聞官家有疾的消息?”


    “嘿!”劉承澤麵色放鬆,依舊盯著周敬思,“咱們也見過官家不少次,你見官家可是抱病的樣子?”


    “有病才需裝沒病。”周敬思緩緩道,“東宮實在是太過年幼。”


    安靜。


    書廳內安靜異常。


    劉承澤不由自主舔舔嘴唇,抓起茶盞一口灌下。


    然後捏著茶盞沒有放下,看著周敬思,聲音似乎有些沙啞地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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