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嗣豫章郡王,就是已經繼位的豫章郡王,不是等待繼位的王世子。


    趙元昌那話的意思,就是讓陳佑盡快在暗中解決戴和裕,換一個豫章郡王。


    這一道口諭直接叫陳佑陷入兩難境地。


    不管事實怎樣,戴和裕都是朝廷認定的功臣、郡王,暗害於國有功的王爵,你是想做什麽?


    你說是官家下的令,那聖旨呢?就算是密旨,那也是有留檔的,沒留檔你就是矯詔,更別說空口無憑的什麽口諭了。


    魏仁浦、汪弘洋,甚至範昌佑、韓陶朱都沒太多猶豫,三言兩語之間就統一了意見:這事絕不能做!


    眼見周國一統漢唐故地的趨勢越來越明顯,魏仁浦、汪弘洋這些人都把目光從眼下的行伍軍隊分出一些到天下平定之後的文治上。


    陳佑先是跟著趙元昌平蜀,之後又主持滅宋之戰,戰功資曆已經足夠,那麽眼下就要注重“公論民望”了。


    這個公論是文人的公論,這個民望是士子的民望,一個戕害國朝功臣的人,不可能獲得公論民望。


    以陳佑現在的身份,他犯不著去做這等有損民望的事情。但同樣的,他現在的身份地位也叫他不能輕易拒絕皇帝的命令。


    什麽樣的人能夠拒絕皇帝命令呢?


    宰相可以,畢竟秉國理政,皇帝必須重視宰相的意見。


    言官諫官可以,尤其是諫官,人的職責就是諫諷皇帝,抵製皇帝的不合理命令理所應當。


    底層官員也可以,賭一把,無論成敗都會聞名天下,如果運氣好,遇到一個有追求又不小心眼的皇帝,或許就開啟了一條通天大道——當前的典型例子就是董成林。


    該怎麽把這件事躲過去?


    陳佑問出這個問題,房間裏沉默下來,原先討論激烈的幕僚們不再出聲,一個個眉頭緊皺,試圖想出一個兩全的法子。


    這邊陳佑在頭疼趙元昌的命令,那邊單江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單江這次算是複製陳佑當初的經曆,成了杭州都督府司馬。按照詔書中所說,他會代替皇甫楠監軍吳越國。


    先不說這個位置權力是大是小,至少這個職事看起來比較重要。


    他得了這麽個職事,再加上戴和裕封王牧守一州,至少在他看來,戴和裕沒出問題。


    然而之前得了陳佑那般迴答,他糾結一番之後,在有心人的鼓動下,已經開始悄悄準備起兵救出戴和裕了。


    但現在,怎麽救?救什麽?


    之前大家願意跟隨單江,是因為他說為周國立下功勞的二王子戴和裕落入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境地。物傷其類之下,這些降兵降將自然想要拚一把,即便不能成功,也要咬下周國一塊肉來。


    現在的情況是戴和裕好好的,各位棄暗投明的獎勵也都得到了好處,被迫投降的兵將亦是生命無憂,誰還願意冒險?


    這麽一來,單江就坐蠟了。


    長歎一口氣,披著衣服起身走出門。


    不反就不反,這不是什麽大事,他現在擔心有人會為了混功勞把他給賣了。這段時間都是他居中聯絡,隻要有一個人帶頭,其他人哪怕是為了自保,也得狠狠踩他幾腳。


    都是為了自保。


    單江喃喃自語,在庭院裏叫來自己的親信吩咐道:“你去把樸重輝抓起來,他的一幹同夥也不要放過。”


    他這親信聽到這話,有些奇怪。


    就在昨日,單江對樸重輝的稱唿還是“先生”,現如今竟然要抓起來!


    更重要的是,這樸重輝第一天找到單江後,單江就讓人查了樸重輝,這個人沒什麽同夥。


    “將軍的意思是......”這親信不敢亂猜,他想要確定單江的想法。


    單江深吸一口氣,看著如鉤彎月沉聲道:“樸重輝此人勾結賊人想要蠱惑某造反,其罪難饒,一幹賊子一個都不能留!”


    這話一出就很明白了,他這親信立刻告罪離開,也不問這麽做的原因。


    翌日,陳佑正在安排魏王迴京事宜,突然有人來報單江擒著一人來到行營求見。


    陳佑早就通過手下細作的監視發現了單江的小動作,隻要有新的變化,他立刻就會調整應對準備,可以說是一切就緒,就等著單江起兵造反了。


    沒想到突然就出現這樣一幕。


    陳佑好奇之下直接叫人把單江帶來辦公的書廳。


    他一聲令下,書廳內的幾名書史立刻整理好筆墨紙硯,恭恭敬敬退到外間。與此同時,原先等在外麵的護衛走進房內,兩人站到陳佑側前方,兩人站在靠門處。


    沒過多久,身著便服的單江快步走了進來。


    進門後趨步來到房屋中央,抱手躬身:“下官參見安撫!”


    如廟堂所議,陳佑現在是江南三道安撫使,監軍吳越的單江理論上是他的下屬,當然隻是理論上。


    “單司馬不必多禮。”


    陳佑麵容沉靜地看著單江,昨晚六七個人愣是沒想出一個好法子,看到單江之後,陳佑突然想到,如果單江這群人擁著戴和裕起兵叛亂,不就正好順理成章的完成任務了嗎?


    想到此處,,陳佑決定要給單江一些壓力。


    急速轉動腦筋的陳佑可以說是麵無表情,偏偏這叫單江感覺心驚不已,不等陳佑開口施壓,他便急急忙忙說出自己求見的原因:“謝安撫。好叫安撫知曉,下官這次來是有大事要告知安撫。有人勾連賊人想要蠱惑下官於國不利,如今已經被下官擒下,就帶在門外。”


    陳佑愣住了,這是什麽情況?


    仔細捋了捋,陳佑盯著單江:“你是說,有人想叫你造反,被你擒下了?”


    “正是!”單江一副理直氣壯的姿態,心中絲毫不虛。


    陳佑靠到椅背上,緩了緩才露出溫和的笑容:“單司馬這次又立下一功,我定替你請賞。”


    單江心中輕鬆,表現出來就是再次行禮:“此事實屬分內,江不敢居功。”


    陳佑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頭道:“朝廷賞罰分明,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單司馬不必多想。那人先留在我這,司馬可以迴去歇歇,也好早日前去吳越監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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