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車鎮某個柴房內,燭光跳動,邢路披頭散發坐在桌前,滿麵愁容地喝著酒,時不時放下酒盞長歎一聲。


    坐在他對麵的那人卻毫不在意地大吃大喝,直吃得汁水橫溢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這一桌酒菜,出錢的邢路沒吃到多少,反而大都進了對麵那人的肚子。


    酒足飯飽之後,這人朝後一靠,直接就把腿搭在桌麵上,一邊抖著腳,一邊拍著裸露出來的肚皮,看向邢路嗤笑道:“我說邢校尉,這事都犯下了,你再怎麽歎氣都無用,還不如好吃好喝,就算使君繞不過你,也能做個飽死鬼不是?”


    邢路又是一聲長歎,赤紅的雙目看向對麵:“陳四,我是沒想到啊,一次戰敗就淪落到這種地步。若不是你來看守我,指不定要遭受怎樣的欺辱!”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整張臉都在顫抖,心情激動無比,難以平靜。


    對麵陳四倒是非常輕鬆,聽了邢路的話,將正在掏牙的手指從嘴裏拿出,眯著眼把食物殘渣彈飛,臉上帶著驕傲的笑容接話道:“那是!你我相識這麽多年,咱們那些小手段你都知道,若不是我,別說酒肉了,嘿!能叫你喝上一口熱水,那都是人心善!”


    邢路繼續長籲短歎:“現在隻能期盼著使君得勝,我或許能逃得一命。”


    陳四嗬嗬一笑:“我看你是昏了頭!要等這個空子,還不如花錢去找一些個使君親信幫你求情,不比甚都好!”


    邢路抬頭看著陳四,陳四渾不在意地咧嘴笑著。


    兩人心知肚明,這花錢請人求情,不管是不是要陳四自己去做,哪怕陳四他隻是傳個口信讓邢家人去辦,他都要拿一些好處。


    關係好歸關係好,但相互之間的帳得算明白了。


    邢路看了許久,終於一聲長歎,還是活命重要:“你去拿筆墨來,我給家裏寫封信。”


    “嘿嘿!好說好說!”


    陳四的笑容立馬熱情了幾分,立刻起身收拾碗筷,同時嘴裏還說著:“我看邢校尉你也沒吃多少,要不要再來點肉湯?”


    邢路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


    這邊陳四也不以為忤,畢竟兩人相識多年,他趁機占便宜,邢路心中不滿也正常。


    隻不過啊,隻要沒真的鬧翻,下次見麵還是能坐在一起喝酒。嗯,前提是邢路能逃過這一劫。


    將碗筷收進籃中蓋上布幔,陳四咧嘴笑道:“邢校尉在此稍待,某去去便來!”


    他顯然是心情極佳,最後這句話還帶了些說書的腔調。


    邢路坐在一邊,閉目靜思,他在考慮到底能找哪些人說情。


    柴房裏瞬間安靜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嘭地一聲,木門被猛然推開,帶起的氣流險些吹滅燭火。邢路睜眼扭頭,隻見陳四麵帶驚慌:“使君兵敗!”


    嘭!


    是邢路屁股底下的椅子,他遽然站起,動作過猛直接撞倒了椅子。


    “陳四!我要出去!”


    官道上,周同慶不停地甩鞭擊打馬匹,他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逃!能逃多遠逃多遠!


    哪怕身邊尚有百餘騎,他也沒想過趁亂一擊收攏殘部。


    無它,實在是這次輸得太過於莫名其妙了。


    分明一開始還是他這邊占優,哪成想沒多久就突然崩潰。


    也幸好是敗得迅速,叫周軍沒來得及布置人手圍捕他,雖然拚命奔逃,但形容卻不是很狼狽。


    別看他早上從掛車鎮出發,傍晚才到那處樹林,實際上快馬飛奔也沒太久。不過須臾之間,半路上的石井鎮就被拋在身後。


    胯下馬匹一天沒怎麽休息,又經過連續狂奔,速度已經慢了下來。雖然明白追兵很可能就在身後,周同慶不得不換馬。


    好在他們在掛車鎮留了人手,一百多人沒辦法全換一遍,換個三四十卻是沒問題。隻要他能迴到懷寧,就能重新召集兵馬。


    然而,當掛車鎮出現在眼前時,周同慶卻是驚怒交加。


    隻見鎮內火光四起,喧鬧陣陣。


    不用多想就知道,定是有亂兵入鎮劫掠。


    那三十多匹馬!


    周同慶咬牙:“走!”


    他沒有直接進鎮,而是從邊緣繞過,直撲喂馬之處。


    也是巧了,一路上砍殺五六擋路之人來到馬槽處,正巧看到數道人影偷偷摸摸地在解韁繩。


    不等周同慶發話,他身邊親衛便猛然喝道:“賊子大膽!”


    聲音未落,就催馬而上,試圖斬殺這些盜馬的賊人。


    上前的隻有數人,其餘人等包括周同慶在內全都翻身下馬。


    抓緊時間換馬才是重點,百戰精兵殺幾個小賊那是手到擒來,無須他們幫忙。


    然而就在此時,那些賊人突然抽出刀刃,隻聽得一聲大喝:“周同慶受死!”


    一陣唏律律地聲音響起,一瞬間數十匹馬慘叫著甩蹄狂奔,頓時好一陣兵荒馬亂。


    偏偏這些馬衝出之後,連帶著人群中的百餘匹馬也騷動起來。隻是一瞬之間,周同慶手下親兵要麽是被迎麵衝來的馬匹撞倒,要麽是被身邊坐騎擠開,盡皆站立不穩。


    與此同時,周圍突然冒出數十持刀漢子趁亂掩殺而來。


    當遠在廬江的陳佑收到周同慶身死的消息時,盧仲彥已經派兵占了懷寧,正分派信使招降駐紮各地的舒州軍。


    陳佑動作也不慢,收到消息之後立刻就傳令盧仲彥進軍宿鬆威逼黃梅。同時行文寧強部水軍,希望他能把巡江區域放到潯陽、彭澤一帶。


    寧強現在是揚州巡江使,手下水軍同陳佑的所有職事全都沒有從屬關係,是以陳佑隻能行文請求協助,而不能直接下令。


    六月十三,舒州全境歸周。


    六月十六,宋國使者至廬州乞降,願割舒州、蘄州、黃州以及前些年在湘地占據的州府,同時也願意去帝號稱臣請封,在國內使用周國紀年。


    什麽是正統?你用誰的年號,就是承認誰是正統!


    名義上的臣服那也是臣服,陳佑沒有過多耽擱,立刻安排使者沿水路北上洛陽。


    雖在談判過程中,但軍事行動卻沒有停下來,一邊清理舒州境內殘兵亂匪,一邊朝蘄州邊境派兵。


    七月八日,詔書抵達廬江,令揚州都督府接收舒州蘄州之後止戰,同時做好準備安排人手護送使者入宋行冊封之禮。


    毫無疑問,這個消息會讓宋國君臣吃下一顆定心丸。


    隻是,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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