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脆響,青年轉了半圈倒在地上。


    驟然遭此重擊,他甚至忘記了疼痛,驚慌夾雜著怨怒,雙手撐在地上直楞楞地瞪著張金善。


    張金善仿若未見,冷哼一聲收迴抬起的手輕輕甩了甩。


    “你腦殼壞了不要緊,不要去攛掇你家老子!”


    張金善麵色不虞地邁步出門,走到青年身邊的時候,才冷冷吐出一句:“叫你爹迴家來。”


    地上的青年看著張金善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坐起來摸著紅腫疼痛的臉頰,臉上浮現出怨恨之色。


    張金善並沒有去管這個青年,在他看來,長輩教訓子侄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別說那青年隻不過是他侄子,就算是他那個當了縣令的弟弟,遇到這種事也得生受著。


    這就是威望,這就是規矩。


    張家原本隻是雨金堡幾戶大姓之一,他家這一支更隻是張家不怎麽起眼的分支。但就是在他張金善的帶領下,花了三十年時間,成為張家族長,成為雨金堡的主人,更是把自家胞弟推上了縣令之位。


    這麽多年下來,雨金堡內或許有人不知道當今天下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做主,但所有人都知道,雨金堡的天就是張金善張大善人,生殺予奪都在張大善人的一念之間。


    由此,也養成了張金善在雨金堡說一不二的性格。


    當然,這僅限於在雨金堡,在外麵他還是個十分圓滑能屈能伸的人,否則也不可能打點著讓自家胞弟成為富平令。


    教訓了自家那不長眼的後輩,張金善坐上了撐著傘的車,出門巡視雨金堡田地。


    這車是平板車,上麵有兩尺高的護欄和一把固定在車板上的藤椅。拉車的不是馬,不是牛,而是人,是雨金堡的仆役。


    即便人力車有些不穩,也要忍著,牲畜是那麽寶貴的生產資料,張大善人可舍不得專門留一個出來給自己拉車。


    富平令要換一個新人過來,這對張家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


    別看他在侄子麵前表現得那麽淡定,其實他心裏麵有十分憂慮,坐上車之後就皺起眉頭仔細考慮。


    侄子雖然不靠譜,但說的那個法子也在他腦子裏出現過,隻不過剛剛出現就被他拋開了。


    要是沒什麽家業也就算了,但他在富平縣經營這麽久,真狠不下心來殺人放火受招安。


    一路上遇到在田地裏勞作的農夫農婦們見到張大善人的人力車,全都十分緊張地行禮,因為這些人全都是他張家的佃戶,靠著他張家租田給他們種才能活下來。


    所以說,張大善人可不是浪得虛名。


    你看,你受傷生病沒錢治療的時候,你天災人禍沒有收成的時候,是張大善人給的救濟銀子!雖然把店田地甚至自己低價賣給了張大善人,但至少活下來了不是嗎?而且之後張大善人還大發慈悲地允許租他家的田來種,他不是善人誰是善人?


    至於為什麽會受傷,為什麽會出現人禍,哈哈哈,這種事情咱們就不要去糾結了,好好幹活才是正理。


    再就是,別說租子高,這田畢竟是張家的田,這稅都得張家來繳,而且張家修橋鋪路挖水渠,招收家丁抵抗賊盜流民不都要錢啊!


    走在路上,看著這一片田園風光,張金善心情漸漸舒緩下來。


    這都是他掙下的家業,就算是哪天下去了,也能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隻不過,怎麽那個小子讓人看著不順眼呢?


    張金善皺著眉仔細打量田裏站著的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現在已經四月天了,這少年渾身上下隻穿著一條犢鼻褲,上半身肋骨根根可見,麵色發黃,頭發淩亂,杵著一個跟他一般高的鋤頭。


    張金善終於找到看不順眼的原因了!


    那小子雖然低著頭,但卻抬眼覷著他!那眼神,他曾經在很多人眼中看到過,但那些人連一個安睡的墳墓都沒有,隻能如死狗一般被埋入亂葬崗。


    張金善突然歎了口氣,招來跟在身邊的管家,朝這一家人示意了一下,低聲道:“劉老賴不是想換一塊地麽。”


    管家點點頭,雖然沒直說,但他明白自己這個主人想讓他做什麽。沒有絲毫同情,也沒有絲毫幸災樂禍,因為這種事情很常見。


    張金善大善人的名聲怎麽來的?除了他修橋鋪路等各種造福桑梓的事項,還有就是這一片不認為他是善人的都消失了。


    富平縣四名官員此時都從不同的渠道得知了自己要被撤換的消息,好在他們都隱約知道了自己即將調入京中,所以除了富平令之外,其餘三人並沒有多麽抵觸。


    之前富平縣上有縣令,下有雨金堡,不管是他們自己還是各自家族,都過得比較憋屈,如今自己能更進一步不說,雨金堡在富平官麵上的人物也被調走,說不得就是自家發展的好機會呢!


    有了這樣的想法,在富平令被自家大哥叫迴雨金堡之後,縣丞主簿三人便各自歸家找家中能做主的商議怎麽向新縣令投誠了。


    長安城,陳佑出城了,他出城是為了迎接宣撫使。


    黃世俊他們兩個走得有點慢了,因為他倆在華州停的時間有些長,一直等到新的潼關鎮將上任,帶來了官家的手諭之後,他倆才帶著兵馬離開華州,繼續西行。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京兆修整一段時間,然後一個往西,一個往北。


    好在長安城別的不多,空置的軍營多得很,他倆帶著的那兩千多人完全能放得下。


    陳佑在城門口沒等多久,大隊兵馬就到了。


    前一天雙方就互派信使接洽好了,兵馬自有倉曹和兵曹的帶著去安置,兩位宣撫使的馬車在親衛的護持下緩緩停在陳佑麵前。


    黃世俊、王彥川一同下車,陳佑也趕忙上前,同時嘴裏還說著:“二位宣撫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了!”


    黃王二人也是道:“許久未見陳使君,可還安好?”


    說話間,三人走到一處,互相見禮。


    陳佑這才笑道:“在城門口說話實在不像話,城內已經備好了住處,不如兩位先去梳洗一番歇息歇息,晚上擺了一個接風宴,萬望賞光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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