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京兆府的司功,府內政事有失,完全可以上書官家以進言。”十分罕見的,高啟主動為坐在他左側的田從善倒酒。


    田從善受寵若驚,連道不敢微微彎腰雙手捧著酒盞。


    待酒壺放下,他才偷偷打量著高啟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官家下詔非為禦史不可風聞,這”


    “你這能叫風聞麽?”高啟瞪眼,“你隻是把藍田發生的事如實稟報官家!”


    說著,他抬起筷子朝田從善示意:“吃菜!”


    田從善臉上無奈一閃而過,強笑著夾起一片肉放進嘴裏仔細咀嚼。


    在梁關山和韋三橋一前一後不得不倒向陳佑之後,田從善就不太想正麵對上陳佑。前幾天陳佑在潏水之畔對他們所說不要把目光局限在京兆府的話,更是不時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一念及此,他手上動作不由的就慢了下來。


    “緣慶啊。”


    高啟突然開口,田從善一個激靈,連忙道:“高公請講。”


    高啟舉起酒盞,田從善趕忙拿起自己的酒盞同高啟碰杯。


    咽下酒水,高啟才道:“我等身為臣子,雖不是拾遺補闕,但也要議政事得失。你說,你看到京裏麵來的這個縣丞胡作『亂』為,致使治下黎庶或死或傷,該不該向官家提出這個直接授親民官的不妥之處啊?”


    “該、該。”田從善哪怕心裏不願,這時候也不敢反駁,隻得連聲附和。


    “這就對了嘛!來,喝酒!”


    又碰了一杯,高啟拿起筷子敲擊碗碟:“你呢,隻是把這個呂雲帆所作所為,以及兩個村子械鬥殺傷的事情寫下來,然後說一說不應該直接授親民官之類的話,說能找你的不是出來?”


    “高公說的是。”田從善嘴上應和,心裏卻不以為然。


    京中官吏確實不會找他麻煩,但是京兆府尹可不會放過他!他可還記得,陳使君想給法曹的金長順換一個更好的職事呢!


    “你是我高家的老人了,也該知道我千裏從未虧待過誰。”


    高啟拍了拍田從善的肩膀,直叫田從善身體發僵。


    “當然了,也沒讓於我有虧的人好過。隻要你這奏疏送到官家麵前,他陳長陽能有好過?政事堂幾個相公,他可是得罪了不少啊!”


    田從善臉上堆笑稱讚不已,高啟也漸漸放下心來。


    其實他還有話沒說出來。


    收到藍田的消息之後,他就給馬河清去信了,要求馬河清一麵向府衙稟報此事,一麵向官家上書。不論是給府衙的公文,還是給官家的奏疏,總之裏麵要突出縣丞呂雲帆起到的“作用”。


    一個直接上司,一個負有考課責任的上官,看起來兩個人說的重點不同,實際上就是要給呂雲帆定罪。


    隻要官家認為呂雲帆有罪,除非陳佑發動自己的力量來保呂雲帆,否則他就一定有罪。


    那麽,在因為被n結黨而謫遷出京,門生弟子人心惶惶的此刻,陳佑會怎麽選擇呢?


    想到此處,高啟微醺的臉上『露』出笑容。


    而這隻是開始,雖然梁關山等人倒向陳佑改變了兩人勢力對比,但人手多了,可供下手的地方也就多了。當大家看到這些人投靠陳佑沒多久就出了事,他們會怎麽想根本無需過多猜測。


    白鹿原,站在石橋邊,可以看到東香村村口多了幾個火把,十數個人影在那裏聚集。


    看到這一切的呂雲帆重又緊張起來,這一次讓他緊張的不是虛無的鬼神,而是心懷敵意的人。


    “縣丞,有人要來了。”留下來的一個提著刀的家丁首領一般漢子走到呂雲帆身邊,壓低聲音提醒他。


    剛剛他因為呂雲帆的學識而有些敬重他,眼下自然表現得親近一些。


    雖然在這安靜的夜晚,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麽。


    “他們我們這”呂雲帆有些語無倫次了。


    家丁首領愣了愣,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神『色』:看來多不一定就值得敬佩啊,看這個縣丞的表現,真是丟臉!好在崔先生似乎預料到這種情況,離開之前有過囑托。


    這首領對呂雲帆失望了,撇了撇嘴,正要開口,卻見呂雲帆似乎冷靜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呂雲帆強壓著心頭恐慌,轉頭看向一旁的獨木橋。


    “不要怕,我們是官軍,他們不敢對我們怎樣。”


    話裏麵說著不要怕,但這顫抖的語氣聽著總有些不和諧。


    “先去把那獨木橋毀了,咱們就守住這座石橋中間,等崔翰迴來。”說著,呂雲帆擠出笑容,“這次府衙派來了兩百多人,隻要等後麵的人到了,這些村民不足為慮。”


    這話一出,原本聽說他要毀獨木橋而有些『騷』動的村民立刻安靜下來,互相看了看,老老實實地蹲在地上。


    家丁首領也有些n,他沒想到自己看走眼了。不過沒關係,上官能力越強,他這邊也就越容易應對。故而他答應一聲,就要帶著手下去破壞獨木橋。


    正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呂雲帆突然道:“必要的時候無須留手,我尚有白直員額。”


    白直,州縣官員的護衛,除了縣衙定額十來人之外,呂雲帆這個品官也有五個人的員額。


    這意思就是,如果不得已殺傷村民,事情鬧大了就直接說動手的家丁是他的親衛,至於這些村民,自然就是意圖襲殺縣丞的『亂』民了。親衛為了保護上官殺傷『亂』民,非但無罪,而且有功。


    家丁首領不明白這些彎彎繞,但他知道,縣衙裏麵的白直都是負責保護馬縣令的,那脾氣做派,不是一般差役所能比。


    當即心中一定,扭頭朝呂雲帆咧嘴笑道:“縣丞放心,某等定護得縣丞周全。”


    “有勞了。”呂雲帆點點頭,看了一眼出於黑暗中的西香村方向,又轉向東香村越來越近的村民。


    當初在山賊匪寨中都能被禮送出來,如今麵對區區村民,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呂雲帆突然明悟,自己是被突然而來的失敗嚇住了,而且好不容易進士及第得來的職事以及山長被貶謫的事情也讓自己患得患失起來。


    來吧!


    他想。


    如果這件事都無法麵對,還談什麽為了天下黎庶不惜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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