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是放手劫掠,自然不可能跟你溫言細語地商量,這一道命令跟屠城也沒什麽兩樣了,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那些賊兵首要目的是搶錢而不是殺人吧。


    城內居民或許有不少無辜之人,但那些大戶則是求仁得仁。有個詞怎麽說來著,叫“毀家紓難”,大家都是蜀人嘛!


    德陽遭劫的消息傳到雒縣後,黃恩是滿心愧疚,一個勁地責備自己當時怎麽不再堅持勸一勸。


    而李克榕,隻是冷笑一聲,便忙著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戰鬥。


    來漢州之前,陳佑親口對他說,除非是要攻入綿州,否則他是等不到錦官府方向的援軍的,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當然,若真是到了不撤就死的程度,還是要撤退的。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真到了要上戰場的時候,陳佑可不嫌人多。


    初六,全師雄領兵至雒縣,當天沒能攻下縣城,次日便開始驅民攻城。


    全師雄現在已經陷入絕境——沒糧了!


    隻能說無巧不成書,之前錦官府諸縣到處買糧,漢州這些大戶也賣出去不少,左右也快到夏收季節了,留在家中的糧食不多。


    再怎麽搜刮,也不夠全師雄這近萬人吃。


    偏偏李克榕心狠,德陽、雒縣附近即將成熟的糧田都被一把火燒了。


    剩餘的糧食隻夠軍隊吃三天,而裹挾的民眾已經餓一天了!


    “啪!”


    將手中文書一把摔到桌上,全師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大軍已經被攔在雒縣城下三天了!


    即便他心狠將德陽民眾家中米糧都搜刮上來,也不夠大軍食用。


    而驅民攻城,也就是一開始宣布破城之後分發糧食錢銀才讓那些人有了些戰鬥力。


    但一天沒吃飯的民眾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兩次攻勢受挫,基本上就不堪大用了,留在這裏圖添隱患。


    全師雄一早就覺得不該叛,自己也從來沒想過叛周。


    要知道,他今年還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經是一州校尉了!


    即便身為降將,但現在可還是『亂』世,隻要仔細鑽營,憑借他的能力混到身披紅袍不是妄想。甚至運氣好一點,突破到三品也不是不能遐想一番的。


    隻可惜抵不住自己有豬隊友——親信下屬一直在勸他起兵,還經常和知州的親信硬頂,愣是讓他這個漢州校尉不容於知州。


    若不是此人在戰場上多次用身體掩護全師雄,早就被全師雄一刀劈了。


    而那個知州是由軍漢轉來的,也是個暴躁脾氣,被全師雄下屬削了麵子,就拿全師雄出氣,甚至還想打全師雄妻子女兒的主意。


    這一內一外兩方的豬隊友,就這麽『逼』反了全師雄。


    此時處境不佳,全師雄再次迴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由咬牙切齒。


    說到這裏,我們來重溫這句話:人的一生,不僅要靠自我的奮鬥,還要考慮曆史的進程。


    很顯然,全師雄就是被曆史的進程給帶坑裏去了。


    長歎一聲,全師雄站起身來。


    他準備離開打不下來的雒縣,將驅趕過來的德陽民眾丟下,全軍轉向什邡,現在最重要的是能搶到糧食。


    他就不信了,李克榕能有那麽大的決心將漢州諸縣城外糧田都給燒了?


    左右是個死,索『性』賭一把!


    剛剛下定決心呢,不等全師雄走出營帳,突然聽見帳外傳來喧嘩之聲。


    當即皺眉,一邊抓起兵器朝外走,一邊大聲喝問:“怎麽迴事!”


    “將軍,似乎是流民營那邊。”


    門口護衛的親兵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能說出一個猜測。


    全師雄麵『色』不虞,沒有絲毫猶豫:“走!去看看!”


    說話之間,喧嘩之聲越來越大,甚至能隱約聽見“斷糧”、“餓死”等字眼。


    越朝前走,周圍軍漢神情越不正常,全師雄臉『色』也是陰鬱。


    幾步之後,突然一聲大喊穿透喧囂:“糧帳沒糧了!”


    .....


    “使君!雒縣急報!”


    此時書廳之中不隻是陳佑一個人,還有一大一小兩名男子,正是範紹溫、範昌佑父子。


    龐中和衝進來的時候,陳佑正在考校父子二人,聽得喊聲,不由停住聲音,扭頭看向龐中和:“所為何事?”


    龐中和來不及把氣喘勻,一邊快步上前將自己手中已經被捏皺的紙,一邊興奮道:“全賊敗於雒縣城下!”


    “哦?”


    陳佑眼皮一挑,伸手接過紙張,細細觀看。


    他不是一個人!


    這一刻,陳佑不是一個人!


    謝安與他同在!


    隻是,從他顫抖的雙手可以看出來,他心裏並沒有麵上表現的那麽平靜。


    紙上的文字十分簡練,字跡也有些潦草,顯然李克榕在書寫這份報捷文書的時候也是十分激動。


    不過好在李克榕還算實事求是,在這份簡練的文書中,總共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情,頓兵城外的賊人突然生『亂』,發生混戰。


    第二件事情,李克榕發現之後果斷領兵出城衝擊賊人。


    第三件事情,賊兵大潰,全師雄逃亡。


    來迴看了兩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陳佑將紙放到一邊,對龐中和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使君?”


    龐中和愣是沒反應過來,這時候不應該是論功行賞嗎?


    好在書廳之中不隻是他一個人,另有人反應過來了!


    別誤會,不是範紹溫,而是十幾歲的範昌佑。


    他扯了扯自己父親的衣擺,示意其告退離開。


    饒是這樣,範紹溫也是愣了愣才明白兒子的意思,連忙起身道:“既然使君有軍務,我父子二人就先告退了。”


    “也好。”


    陳佑笑著點點頭,溫聲鼓勵道:“如今離府試不遠,承玉須得仔細溫書,到時榜上有名,也好為國效力。”


    聽到這麽一句話,範紹溫立馬激動起來,自己這幾個月不是白忙活了!


    當下再次長揖:“紹溫定不負使君期許!”


    言罷,在陳佑讚許的目光下帶著兒子離去。


    嗯,其實這個時候陳佑早就轉開視線了。


    “通知劉河核實雒縣之事。”


    沉『吟』一陣之後,陳佑開口了:“另外,行文諸縣巡查城郊殘兵。李克榕在漢州燒了不少田吧?通知倉曹、戶曹做好撫恤災民的準備,盡量把流民都收攏在府境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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