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官道三裏亭,一群人正在清掃亭內灰塵,同往十來丈外的土路上也有人端著清水潑灑道地麵。


    陳佑負手立在官道旁,目光看向西邊,一刻也不移開。


    他身邊是一個渾身裹在冬衣中、隻露出一張臉的白麵漢子。


    那漢子陪著陳佑在這正午的陽光下站了一陣,突然笑道:“在這日頭下站久了還有些熱啊!”


    陳佑輕輕一笑:“令歌要不迴馬車內等著?”


    原來站在他身邊的這人正是內侍省新任內侍童謠,由於他乃是官家潛邸舊人,如今同僅剩的一位內侍監林盛保對掌文武,在宮內也算是炙手可熱。


    一個陳佑、一個童謠,需要他們迎接的人身份唿之欲出,除了當朝帝師馮道之外再無他人!


    聽到陳佑的話,童謠卻搖頭道:“將明你能站得住,某又怎會站不住?”


    他倆這稱唿倒是親近許多。


    陳佑哈哈一笑,不再說話。


    過不多時,亭子打掃幹淨,周圍也圍上了布幔,亭內升起火爐,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馮道一行人抵達了。


    這次來的不僅僅是馮道一個,還有宋敏貞、胡承約等秦王幕僚。


    秦王登基,這些原本在錦官府任職的幕僚自然要迴京任職,現在錦官府就隻剩王樸了。


    王樸現在以少尹身份知錦官府軍政事,除了維持趙元昌在蜀地的基本盤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照看懷孕六個月不便遠行的皇後盧金嬋。


    十多日前跟著冊立皇後的詔命一同前往蜀地的就有太醫院的一幹婦科聖手,這帝後分居的日子估計還長著呢!


    說迴宋敏貞等人,他們在錦官府,收到消息比較遲,但是走得急。


    一行人順江而下,到江陵之後轉陸路急奔開封,在半路追上了年齡大走得慢的馮道,也就兩路並作一路,結伴同行。


    正等著,城內突然有一騎奔來。


    陳佑聽到馬蹄聲後扭頭看去,不由皺起眉毛。


    隻有一人,且無驛使旗幟,自然不可能是驛使。


    “路邊煙塵大,我等朝邊上走走。”


    陳佑這句話剛說完,就聽飛奔的騎手喊道:“前頭可是陳承旨?”


    聽得這話,陳佑眉頭一挑,停住腳步道:“正是陳某!”


    一問一答之間,那騎手很快就到了陳佑麵前兩三丈處。


    勒馬、翻身、行禮,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戰馬還在嘶鳴,煙塵尚未平息,就聽那騎手道:“啟稟承旨!北疆急報:契丹攻北燕!”


    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乍聽此言,陳佑唿吸頓了一下,之後才凝神問道:“可是官家或者相公召我?”


    “官家言承旨接了馮相公之後立刻入宮覲見!”


    “我知道了。”陳佑點點頭,“你且迴去複命吧。”


    “是!”


    那騎手幹脆應下,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目送騎手遠去,陳佑和童謠對視一眼,搖頭歎息道:“這就是亂世啊!”


    好在兩人沒感歎多久,西邊官道上就出現了一隊車隊。


    馬車轔轔,車隊很快就到了跟前,正是馮道一行人。


    一青衣健仆扶著馮道下了馬車,陳佑連忙長揖到地:“弟子陳佑拜見馮師!”


    許久未見,馮道又老了些,也不知是冷得還是累得,此時他臉色有些蒼白。


    不過見了陳佑,他還是很高興,滿臉笑容地扶起陳佑:“難得將明你來接我!”


    陳佑嘿嘿一笑:“老師到來,弟子怎能不親迎?”


    馮道拍了拍陳佑胳膊,顯然十分滿意。


    接替那健仆扶住馮道,陳佑這才得空向宋敏貞等人打招唿。


    等童謠代表趙元昌見禮之後,陳佑便將一眾人等迎到三裏亭中。


    早在馬車停下之時,劉河就指揮著一眾仆役擺上了一桌子菜肴。


    此時眾人解巾脫帽圍坐桌邊,就有那仆役將早已溫好的酒水倒上。


    陳佑這才滿是歉意地開口道:“馮師,方正先生,這接風之宴本當吃它個一兩刻,隻是剛剛官家遣人來催促我等入宮,隻能隨便嚐兩口了。”


    聽到陳佑這麽說,馮道麵色稍稍嚴肅:“可是有甚變故?”


    宋敏貞等人皆是豎起耳朵看向陳佑。


    “好叫馮師知曉,契丹進攻北燕了。”


    “竟是此事!”馮道點點頭。


    陳佑一邊吃酒,一邊將京中之事告知幾人,好讓他們心中有底。


    待陳佑說完,這短暫的酒宴就算結束了。


    馮道在汴梁有宅子,而宋敏貞等人在找到住處之前就先住在秦王府。


    這一幹護衛仆役自行前往各人住所,陳佑童謠則帶著眾人一同前往皇宮。


    很快就到了簡賢講武殿,殿內除了皇帝趙元昌之外,六相公皆在。


    見馮道進來,六相公皆是起身拱手道:“馮公!”


    馮道拱手迴禮,走到殿中,帶領陳佑等人長揖:“秦王傅臣道參見陛下,恭問陛下聖安。”


    “朕躬安。”


    趙元昌受了一禮,緊接著迴禮道:“馮師且坐。”


    立刻有宦官搬了一把椅子擺在首相劉明上手,馮道走過去,施施然坐下。


    陳佑也坐到鄭誌康下手,看著馮道這比首相還威風的待遇嘖嘖稱羨。


    趙元昌看了一眼陳佑,轉向馮道問道:“想來陳卿已經告知馮師那契丹攻燕之事,不知馮師是何想法?”


    陳佑連忙豎起耳朵仔細聽。


    正當他以為馮道會說出什麽精妙之言時,卻聽馮道說:“臣久在荊南,對這北邊軍事不甚了解,陛下這是問錯人了。”


    陳佑一愣,抬眼看去,趙元昌也有些發愣。


    隻聽馮道又言:“如今之際,當以中樞兩府相公、北疆將帥之言為重。”


    這句話一出,陳佑分明看到殿內那六相公全都麵露滿意之色,頓時了然於胸。


    這些相公們對馮道尊敬是一迴事,權力之爭又是另一迴事,沒人想自己頭上又多一個人。


    趙元昌也不是那等蠢笨之人,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馮道的意思,當即自嘲道:“卻是我心急了。”


    說著,敲了敲桌子:“既然如此,就按諸相公所言,鎮之以靜便是。”


    幾位相公立刻拱手道:“陛下聖明!”


    “北邊軍情不可鬆懈,此事還需樞密院多多費心。”


    “臣等遵命!”陳佑連忙跟著三位樞密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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